政治规矩不能破坏,太皇太后只好让步。[60]
梁子却也结下,何况章惇还要誓死捍卫新法。元祐元年年初,章惇与司马光就免役法展开辩论,几乎将司马光驳得体无完肤。是可忍孰不可忍,司马光团队迅速反击。他们先是扳倒了首相福建晋江人蔡确,同时群起围剿章惇,给出的罪名之一竟然是南方人尤其是福建人必定祸国。[61]
章惇终于被贬,一去就是八年。[62]
即便在这八年间,对手也没放过他,章惇最后被打发到杭州去看守道观,官名提举dòng霄宫。尽管在宋代,dòng霄宫为天下道观统领,但这种职务显然不是章惇想要的。[63]
因此,当他重返朝廷时,便开始反攻倒算。
其实,这次章惇得以回到中枢,与他的主义正确与否已经无关,根本原因是太皇太后在元祐八年(1093)九月初三驾崩,亲政的哲宗皇帝既要刷存在感又要出窝囊气。这就必须跟垂帘时代一刀两断。划清界限的最佳方式当然莫过于重启熙宁新法,而完成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则是章惇。
于是,第二年四月十二日,哲宗宣布改元绍圣,意思是继承先帝神圣的遗志。九天后,章惇由dòng霄宫管理员被直接任命为首相左仆she兼门下侍郎。谁都看得出,这种非同一般的人事变动,意味着皇帝的决心之大也非比寻常。[64]
章惇接到任命立即动身,送行的人不绝于道。章惇却只将福建沙县名士陈瓘(读如灌)请到船上,虚心求教。
陈瓘说:敢问相公何事为先,才不辜负天子厚望?
章惇沉思良久,然后说:司马光jian邪,先办了他!
陈瓘说:相公错了。
章惇声色俱厉地说:司马光独掌权柄,肆意妄为,诽谤先帝,擅改成法,误国误民,怎么不是jian邪?
陈瓘说:只看行迹不看心迹,谁没有罪?从熙宁到元丰多有不同,先帝难道没调整?其实温公(司马光)错就错在行事太急用力过猛。就像船,哪边重哪边轻都不对吧?
章惇大为惊异,留陈瓘吃饭,然后揖别。[65]
这是历史给予的最后一次机会,前两次则被王安石和司马光错过。其实平心而论,凡事有利有弊,新法和旧章恐怕都有问题,因此王安石和司马光也都有道理,共同错误则是行事太急用力过猛。如果章惇能够接受陈瓘的意见,吸取前人教训,抛弃门户之见,恪守中庸之道,不偏不倚团结一切力量稳步进行调整,事qíng也许还有救。
可惜,这并不可能。
章惇回到开封,就像当年的司马光一样,被沸腾的民意和qíng绪裹挟,年轻时的狠劲也冒出来了。为了彻底否定哲宗亲政之前的政治,官方文件中竟然出现了“垂帘之初,老jian擅国”的字样。如此咒骂太皇太后,堪称面目狰狞。[66]
对待司马光他们,就更不会心慈手软,大体上是活着的统统罢官,死了的追夺赠谥,甚至还提出要将司马光和吕公著开棺bào尸。这就实在太过分了,哲宗不忍,其他人也看不下去。吏部尚书许将就认为这样做有亏圣德,同知枢密院事曾布则秘密上书,请求不要毁掉吕公著的墓碑。[67]
这时的章惇,完全走向了自己的反面。
没错,司马光复辟时,章惇是冷静客观的,看待新法也还实事求是。他说,保甲法一日不除,则有一日之害。不过免役法没有错,产生弊病只是“行之太速”而已。然而现在怎么样呢?章惇岂止矫枉过正,简直就是疯狂。[68]
更疯狂的是大兴冤狱。正如我们在《大宋革新》一卷中所说,当年神宗皇帝要将一个小官刺配军州,身为副宰相的章惇都坚决抵制,声称士可杀不可rǔ。此刻,他却差一点就将流放到岭南的反对派统统杀掉。幸亏哲宗头脑清醒,明确表示不敢违背祖宗家法。否则,岂不血流成河?[69]
看来,陈瓘的话全都白说了。
章惇却成了转折点。如果说,之前司马光与王安石的不可调和,是主义之辩再加意气用事,那么,章惇和他之后就是权力斗争再加你死我活了。典型表现,则是徽宗时首相蔡京对司马光等人的疯狂清算。正是这种胡作非为,将仁宗以来的政治文明彻底摧毁,终于导致北宋之亡。
当然,这只是亡国的原因之一,而且是后话。
现在,王安石变法的故事已经讲完,留下的是无限惆怅和惨痛教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弄清楚这段历史的问题所在,也许是我们更该做的工作。只不过,事qíng恐怕还得从王安石、司马光和章惇的一位共同朋友说起。他的坎坷命运和不幸遭遇,很能发人深省,说明问题。
没错,这个人就是苏轼。
[57]见《宋史·章惇传》、民国《盩厔县志》。
[58]见《宋史·章惇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熙宁七年九月壬子日条。
[59]见《宋史》之神宗本纪三、章惇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一熙宁八年十月庚子日条、卷七十七元丰五年四月甲戌日条。
[60]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八元丰八年十月丁丑日条。
[61]章惇与司马光的论战见李焘《长编》三百六十七元祐元年二月丁亥日条,蔡确被贬和御史王岩叟称南方人祸国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闰二月庚寅日条及己丑朔日条。
[62]章惇被贬,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闰二月辛亥日条,复出见该书卷八十三绍圣元年四月壬戌日条。
[63]见《宋史·章惇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一元祐四年十二月丁酉朔日条。
[64]章惇新职务史上有不同说法,另一说为右仆she兼中书侍郎,见huáng以周等《拾补》卷九绍圣元年四月壬戌日条及注。
[65]见《宋史·陈瓘传》、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三绍圣元年四月壬戌日条。
[66]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三绍圣元年四月是月条。
[67]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八十三绍圣元年七月丁巳日条。
[68]见毕沅《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九元祐元年二月丙子日条。
[69]见《宋史·章惇传》。
第四章
教训所在
苏轼下狱
元丰二年(1079)七月,苏轼被捕,罪名诽谤。
逮捕令是神宗皇帝亲自签署的,专案组则由言谏机关的长官知谏院张璪(读如早)和监察机关的长官御史中丞李定负责。皇帝还批示,由御史台选派朝臣一人前往今天的浙江省湖州市,将时任知州的苏轼捉拿归案。[1]
敕令一出,如雷霆霹雳,不及掩耳。
御史台选派的太常博士皇甫遵不敢怠慢,带着一个儿子两个法警立即出发,日夜兼程。驸马都尉王诜(读如身)也不敢大意,马上派人通过苏辙给苏轼通风报信。两拨人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幸亏苍天有眼,皇甫遵因为儿子生病在路上耽误了半天,猝不及防的苏轼总算有了思想准备。
没过多久,皇甫遵也到了。
皇甫遵到达湖州之后,便径直走进州衙。这位钦差大臣全身官服手持笏板站在庭院里,两个法警白巾青衣一左一右护卫在旁。他们俩左顾右盼面目狰狞,不知道要gān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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