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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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为行文方便,韩非所言虽然多有停顿拖沓,姑仍以正常道白写出,后同。』

  韩王安闻言不快:寡人明明挂的是外科的号,你韩非怎么倒给寡人看起内科来了?然而他又知韩非和朝中大臣多有龃龉,心存委屈,趁机报复也在qíng理之中,于是说道:“叔父所言,毋宁太缓,寡人实不能待。今秦师将出,志在灭韩,且先救国家燃眉之急。敢问叔父可有退秦良策?”

  韩非道:“两国相处,不恃其不我欺也,恃我不可欺也。今退秦虽易,然重臣不杀,则士不愿忠,民不可固,国弱不能复振,秦必退而复来。徒解一时之急,又有何益?”

  韩王安急道:“倘叔父有妙计,能退秦之兵,保全国境,寡人自当举国相托,唯叔父是听。望叔父莫辞。”

  韩非又怎么会辞呢。他正急于用世,这十年可把他给憋坏了。韩非大笑道:“吾王勿忧,yù退秦之兵,修书两封足也。”

  韩王安心道:好大的口气!然而,在他最走投无路之时听到这样的豪语,虽然不敢尽信,心里却着实安慰。盛名之下无虚士,韩非终究是个靠谱的人,他这么笃定,应该不会是空口白话。然而,秦国的铁血雄师真的靠两封书信就能摆平?难道,他韩非乃是李太白的前世不成?

  遥想当年,玄宗之朝,太白紫衣纱帽,前有杨国忠捧砚,后有高力士脱靴,高踞御榻之前,飘然如仙,醉书糙糙,番臣仓皇,屈膝折腰,从此年年进贡,岁岁来朝。②

  『②李白此一事迹,史册不载,唯见于冯梦龙《警世通言》卷九——李谪仙醉糙吓蛮书。其事当为杜撰,然刻画入微,极状太白之神,番使之怖,长天朝志气,灭番国威风,读来每心胸大快,忘世俗之忧,起凌云之兴。虽不见采于史册,径信之又有何妨!』

  韩王安于是问道:“叔父修书两封,各yù送往何处?”

  韩非道:“一书报秦,一书报赵。”

  韩王安道:“叔父将以何为说?”

  韩非道:“臣先以书报秦。秦国扬言要灭亡韩国,其实只是意在试探,其心未定,其志未坚,明也。所谓兵贵神贵速,倘秦果真决意灭韩,当不告而伐,出吾不意也。如今秦兵马不动,战报先行,乃是以无为有,意在观韩国及天下之应对。臣修书报秦,使其知韩存有利于秦,韩亡有利于诸侯。秦所畏者,不在韩也,在诸侯也。灭韩而利诸侯,臣知秦不能为也。”

  韩非再道:“臣次以书报赵。秦,天下之公敌。赵国力抗bào秦,隐约为天下之望。诸侯合纵,必以赵国为首。今臣再修书遗赵,请为合纵。赵国苦秦,也yù广结诸侯,共谋弱秦。如此,则合纵议起,秦复以函谷为忧,纵有意灭韩,分身无暇也。”

  韩王安大喜,便请韩非修书。韩非也不推辞,手不停挥,须臾毕就。韩王安览书大悦,如贫得宝,如暗得灯,如饥得食,如旱得云,同时心中也暗暗后悔,后悔没有早点起用韩非。

  第五章 最高武官

  【1.嬴政三请】

  上回说到韩非为救韩国之难,特修书两封,一封报秦,一封报赵。今且放下韩非不表,单说尉缭。

  尉缭来到秦都咸阳,一直客居在蒙府之内。然而,像他这样活着的传奇,正如漆黑夜色中的萤火虫,丈夫身上的香水味,凶杀现场的指纹,美人皓齿间的菜渣,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嬴政贵为秦王,却也是久仰尉缭大名,听闻其人眼下正在咸阳城中,不由得大喜,便令蒙恬召其来见。

  蒙恬和嬴政名为君臣,却更像是死党。在嬴政面前,蒙恬向来是有话直说,当下答道:“臣以为,尉缭必不肯奉召入见。”

  嬴政冷笑道:“不yù见寡人,那尉缭来咸阳作甚?”

  嬴政的语气有着说不出的自傲,仿佛凡来咸阳者必以能面见他为终极之幸,如未曾见他,便不能算是真的来过咸阳。毕竟,嬴政确有资格如此骄傲——这是他的咸阳,他便是这座伟大都城的灵魂和化身。

  大学,非有大楼,为有大师之故也;名城,非有名胜,为有名人之故也。名人固然吸引人,却又不如佳人来得销魂。名人使你神往一城,佳人却让你爱上一城。但事实却是,并非每间闺房都值得采花贼的光顾。大而言之,即便穷尽一城,也未必有这样一位让你撕心裂肺、醍醐灌顶的女子像乔伊斯绝妙的形容那样,能让人领悟到凡躯之美,从此无悔地投身凡尘。而当你寻到这样的女子,伊人却又绝尘而去。于是乎,纵然此城素以风qíng著称,又复时值上元之夜,倾城出动,遍街花灯,满天烟火,然于你寂寞的眼中,又何异于空城一座,死城一座……

  蒙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回见尉缭,备述嬴政一片思慕yù见之心。尉缭听完,颜色不稍动,只是摆摆手,道:“不见。”

  蒙恬所请遭拒,却不气反喜:我果然没有看错尉缭,端的是宠rǔ不惊,宗师气度。尽管如此,蒙恬毕竟身负嬴政之托,因再说道:“先生既然来了咸阳,理应一见秦王。”

  尉缭摇头叹道:“吾已年老,无能为也,自思无一用于大王,何必见之。”

  蒙恬道:“秦王殷勤相召,先生不宜拂了秦王盛qíng。倘动秦王之怒,恐有不祥。”

  尉缭笑道:“吾自知来日无多,得失早已了然。无得失之念,纵以秦王之尊,能奈我何?”

  蒙恬道:“先生何为言年老?当年姜尚,年迈八十,犹能感文王之意,奋起辅佐周室,卒名垂后世,万代景仰。今先生与姜尚相比,堪称青壮之士也。”

  尉缭大笑,道:“小子必yùqiáng我出世乎?汝,贵胄子弟,又和秦王自幼jiāo好,入朝仕宦,犹不能左右如意,况我区区一介布衣乎?今秦王于我,闻名多而识面少,虽然相召,非为重我,实因好奇之心使然。我宁使秦王讶我之不来,无使秦王厌我之不去。”

  蒙恬回报嬴政,嬴政大怒:何物老叟,竟如此不识抬举!命蒙恬再请,见则可,不见则死。蒙恬再报尉缭,尉缭大笑,问蒙恬道:“以小子之见,我何人也?”

  蒙恬恭敬答道:“先生当世神人,非小子所敢妄评。”

  尉缭一笑,道:“神人我可当不起。然而,老夫虽志衰身残,却也绝非招之即来、挥之则去之人。如今而论,秦王需要我,更甚于我需要他。秦王倘以死相胁,老夫愿含笑受死。只是这笑,却是讥讽失望之笑。”

  蒙恬再回报嬴政,嬴政先是错愕,迅即大笑,道:“寡人将亲往请之。”于是轻车简从,不使人知,悄然驾临蒙府。到得蒙府,蒙恬于前带路,到了一院落,蒙恬道:“尉缭便暂居于此。”

  嬴政正yù迈步而入,忽听宅里有琴声传出,琴声之中又夹杂着人声之歌吟。琴音清越,歌声苍凉,相掩相映,飘然有世外之想。嬴政和蒙恬jiāo换了一下眼色。嬴政不无惊讶地说道:“寡人秘密来此,yù出尉缭之不意,使其不能拒寡人。如今看来,尉缭已知寡人之来。好一个尉缭,果非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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