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大军压境,事关赵国存亡,赵迁也不得不从后宫忙中偷闲,召群臣商议对策。赵迁虽然无行,却也不算无知。他身上毕竟流着赵氏的血。他也想趁此机会向臣民们证明,他有能力做他们的王,有能力驾驭这个国家,他比赵嘉更有资格坐在王位之上。因此,赵迁根本就没有考虑用外jiāo或割地来解决危机的可能,他的选择是——以bào制bào,以战止战。
十万大军集结完毕,谁人堪为大将?大臣们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召回身在魏国的老将廉颇,一派主张重新起用被废黜的庞煖。廉颇和庞煖皆是身经百战的名将,又在军中具有崇高的威望,的确都是合适的人选。
赵王迁却不yù用老臣。老臣总欺负他,轻视他。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要培养自己的嫡系,因此推举从小的玩伴——扈辄为大将。
任命既出,满朝哗然,却也无可奈何。
扈辄领十万大军,急赴武城解围,正中秦军埋伏。赵军疲惫之师哪能抵挡!扈辄被斩首,十万赵军全军覆没。
消息传回邯郸,满城悲泣,哭声终夜不息。赵王迁大叫:“扈辄误我!”吐血数升,昏厥在地。
赵王迁不曾料到,失败竟会如此惨烈,这对他的威信是一次沉重的打击,也让臣下们对赵嘉越发期待。而这十万大军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宝贵家当,就这么被他轻易地挥霍殆尽。十万将士再不可能归乡,十万家庭从此破碎孤寡。国中壮年几乎穷尽,他将如何向大臣们jiāo代?他将如何向那些为国捐躯的好男儿jiāo代?他将如何向那一个个默默承受的家庭jiāo代?
赵王迁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却又不得不考虑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秦军刚刚获胜,士气正高昂,倘若长驱直入下邯郸,又该何以应对?
时至今日,赵国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李牧和他的边兵。
赵王迁急遣使者,持大将军印往召李牧。
李牧,天下名将,常驻雁门,防备匈奴。当年一战,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年间,匈奴畏之如神,不敢近赵边城。
李牧得到了大将军印,不喜反忧。他统帅的边兵是赵国的常备部队,不到山穷水尽,绝不会轻易调动。国之存亡寄托在他一人之身,这是为将者的光荣,却也是治国者的悲哀。
王命急迫,李牧不敢拖延,于是选车千五百乘,选骑万三千匹,jīng兵五万余人,随自己起程,只留车三百乘、骑三千、兵万人留守雁门。
边地百姓听闻李牧回师,哀声一片,拦马痛哭道:“李将军勿弃我等。将军何忍,置我等于匈奴虎láng之口而不顾。”
李牧流涕长叹,道:“国事如此,非牧所愿。牧为将,但遵王命而已。退却秦师,必重来与诸君相见。”
桓齿听闻李牧舍雁门而归邯郸,大喜道:“李牧一出,赵国无能为也。”
桓齿久仰李牧威名,恨不能立即一战。李牧都被bī出来了,看来赵国是赌上了救命钱。只要击溃李牧边兵,赵国将再无抵抗能力。
前线大捷,嬴政心qíng上佳。在等待下一个捷报之前,他决定去一个地方。
【2.王之河南】
河南洛阳在长达五百一十四年的时间里,一直为东周王朝的国都,可谓一座王者之城。然而近两个月来,这座古老宁静之城却一直充斥着喧哗与骚动。先是老相爷吕不韦之薨,接着是吕不韦门下的数千舍人宾客作鸟shòu散,驱逐的驱逐,迁徙的迁徙。经此两番巨变,洛阳好不容易平静数日,忽然之间,城中却又开始了大索戒严。
洛阳虽然已是没落的都城,但百姓们依然保有着往昔的政治敏感。他们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洛阳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回居然是秦王嬴政御驾亲临!
这次洛阳之行,嬴政兴致颇高。一来,自打他十三岁登基为秦王,除了定期到雍城朝拜宗庙、祭祀天地,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咸阳;二来,吕不韦之死让他如释重负,此次巡视吕不韦的封地,对他来说完全是一个胜利者该有的享受。
嬴政驾临洛阳另有深远用意:首先,借此举彻底消除吕不韦的残存影响,毕竟朝中大部分大臣都经历过吕不韦时代;其次,洛阳在政治上有着独特的象征意义——他将以王者的姿态驾临,宣告天命的jiāo接,王权的转移。
嬴政欣赏完毕吕不韦的宫殿,又轻车简从,只带着李斯和几个近臣,探访吕不韦的墓园。时为huáng昏,天边金霞万道,但见北邙山下,土丘隆起,新坟荒糙,景物萧索。四野肃穆一片,只偶尔有鸟的飞鸣,或暮归老牛的吼声。
嬴政伫立墓前,心绪复杂。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便活在吕不韦的yīn影之下。如今,这个曾经无比qiáng势的老家伙终于被他击倒。老家伙就躺在huáng土之下,再也不能倚着仲父的身份,对他指手画脚,chuī胡子瞪眼睛了。
嬴政觉出复仇的快意,又不免弑父的恐慌。
太阳西下,寒意陡起。李斯和近臣们见嬴政面色凝重,知他心中纷乱,也不敢打扰。
嬴政迈步而上,站在墓丘最高处。他那高大而年轻的身躯竟微微有些颤抖。他恍惚地望着昏暗的荒野和远处的火光,心头涌起一股qiáng烈的悲伤。
他熟悉脚下的那个人,他甚至还曾爱过脚下的那个人。那个qiáng大的吕不韦,那个不可一世的吕不韦,就这么躺在地下,再无声息了吗?难道正如托马斯·格雷在其名诗《墓园挽歌》中慨叹的那样:
The boast of heraldry,the pomp of power,(炫炫之豪族,煌煌之王侯,)
And all that beauty,all that wealth e'er gave,(美貌所招徕,财货所添购,)
Awaits alike the inevitable hour.(最终皆难免,灰飞烟灭时。)
The paths of glory lead but to the grave.(荣华何足道,百年归丘垄。)
一念及此,嬴政悲从中来,黯然有泪。他站在坟前,嘴里喃喃着,悲伤地撒下一小块泥土。他忽然指着脚下,激动地朝着李斯等人大声发问:“这人,他留下了什么?”
李斯和近臣们都远远候着,他们可不敢也站到吕不韦的坟上去。而嬴政此问饱含忧伤,可见此刻他的心中正对生存价值产生着动摇和怀疑。近臣们相顾失色,不知该如何劝慰嬴政。
只有李斯还保持着冷静,道:“微臣以为,大王应该问:这人,他带走了什么?”
李斯一言既出,嬴政仿佛被突然点醒,立时释然。诚如李斯所言,他应该考虑的是,这人带走了什么?
事实上,吕不韦什么也没带走。现在,毫无疑问的,整个秦国都是他嬴政的了。秦国的土地、秦国的人民、秦国的军队,都为他一人所有,也只听命于他一人。
嬴政用力地跺了两下脚,放声大笑道:“廷尉所言大是。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传令下去,大开筵席,全城百姓,大酺三日。”
【3.魔力之书】
洛阳之行,嬴政以其王者的神采,迅速征服了当地百姓。而嬴政出巡的车驾排场更是奢华浩大,饶是见多识广的洛阳市民,也不由为之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在此时嬴政的身上,业已显现出他对压迫xing的伟大、击溃式的崇高的特殊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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