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在世之时,为将主外,而吕不韦为相主内,将相和睦,合作愉快。虽不能因此便断定蒙骜就是吕不韦的人,然而一旦吕不韦和嫪毐发生争斗,蒙骜必定是站在吕不韦一边的。毕竟大家都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功劳和地位都是货真价实、无可非议的。像蒙骜这样的老资格军官,最看不惯的就是像嫪毐这样身无寸功却能坐火箭升到高位的年轻人。老子有今天的地位,全是靠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死拼活挣出来的,你小子算什么东西,还不是靠着太后的宠信而已。蒙骜对嫪毐,不仅是不服气,更是看不起。可想而知,蒙骜一死,吕不韦大悲,而嫪毐窃喜。
蒙骜的葬礼,辉煌而隆重。秦国的政坛要人,不管曾经和蒙骜是友是敌,悉数出席。李斯也是军队体系的人,现在又贵为客卿,自然也免不了要去吊唁一番。
而所谓的追悼会,其实也可以算作是分赃会。蒙骜尸骨未寒,已经有无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始打起了小算盘。李斯看着一个个面容悲戚的高官显爵,心里冷笑:“你们这些人,在别人的棺材前流自己的眼泪,你们这些人中,到底有几人真心哀痛?又有几人不是在心中暗暗狂喜?”
李斯与蒙骜,并没有密切的jiāo往和私人的关系。他其实和那些被他冷笑的人一样,非但不哀痛,反而心中狂喜。让李斯更为关注的是,蒙骜死后在军队里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得军权者得天下,蒙骜一日不死,军权一日难收。蒙骜一死,正给了嬴政收回军权的大好时机。与此同时,嫪毐和吕不韦也是对军权虎视眈眈。至于嬴政到底能收回多少军权,就要看嬴政的决心、智慧和勇气,也许,还要再依靠那么一点点运气。
【2.葬礼之上】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再英勇无敌的将军,终究难逃一败——败于光yīn,败于死亡。冷酷的岁月,以它那悠然的手指,将秦国老一辈的将星渐次摘下。如王齿、麃公等人,都已先蒙骜而死。及蒙骜死,一直处于这些老将yīn影下的中青年军官终于熬出头来,秦国的铁血雄军,注定要由他们来统领。这些年轻的军官,可以列出姓名的有:王翦、桓齿、杨端和、羌瘣、辛胜、卫尉竭、内史肆以及蒙骜之子蒙武等等。他们都已等待得太久,早就渴望着能在战场上统率三军,大显身手。
蒙骜的地位将由他们中间的哪一个来继承?事实是: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他们的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掌握在那些既不拿刀,也不握枪的政治家手里。
作为军官,最在乎的自然是部下士兵的战斗力。然而政治家首先考虑的却并不是军队的战斗力,而是军队听谁的话,归谁指挥。
李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虽说自己也是军职在身,但无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来做将军。况且,带兵打仗、冲锋陷阵也不是他的本行。但是,军队的问题他却又不能不关心。可以预见的是,眼前这些前来致哀的大小官员将领,一待葬礼结束,便会马上化悲痛为力量,为军权展开一场剧烈的争夺。
蒙骜死得很突然,出乎他自己的预料,也出乎李斯的预料。所以,当李斯趴在蒙骜的灵柩前大哭“蒙骜将军,你怎么说死就死了”之时,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李斯揉了揉太阳xué,决定暂且不去想军权归属的问题。而就在这时,在灵堂角落里的两个少年吸引了他的注意。
李斯见那两个少年,长者约十五,幼者约十三,皆身披重孝,当是蒙氏子弟无疑。寻人一问,原来乃是蒙骜之孙,蒙武之子,为兄者名为蒙恬,为弟者名为蒙毅。李斯向蒙恬、蒙毅走去,蒙恬、蒙毅急忙叩拜行礼。李斯受礼,再一一搀起。
李斯打量着兄弟二人,但见二人虽是小小年纪,却已是风神俊逸,仪表卓然,举手投足间,气度大是不凡。李斯心里暗叹:“此二子,日后必是秦国栋梁之材。有道‘为将者三世必败,以其杀伐太多,其后受其不祥也’,今观蒙恬、蒙毅二人,方知此言大谬。”
李斯有些气馁地想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和蒙家两兄弟比起来,李由、李瞻实在是相差甚远。在这一点上,李斯很是客观。不过作为父亲,他对儿子的不成器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有十一年不在儿子们的身边。且不论天分,单说李由、李瞻困在上蔡那种小地方,环境不好,教育水平又不高,和蒙家两兄弟比,早已输在了起跑线上。李斯又想,即便我千辛万苦地做上相国,成为除了秦王之外整个秦国最有权势的人,然而如果子孙无能,不能将这得来不易的权势传承下去,而是拱手任人夺去,则我的奋斗又有何意义?说不得,到头终究只能是一场空而已。
蒙恬、蒙毅有如两块瑰宝,让李斯眼前一亮,却又让李斯不免抑郁:“我若是有蒙恬、蒙毅这样的儿子该有多好,老天未免对他蒙家也实在太慷慨了些。”李斯此时失落的表qíng,正好和葬礼所要求的气氛极为相宜。
【3.天兆再次降临】
且说蒙骜下葬,三军感伤。遥想蒙骜当年,铁骑金甲,征伐天下,一战倾人城,再战倾人国,雄图武功,纵横睥睨,恨六国之羸弱,以九州为渺小。而今溘然长逝,与世永辞,方知躬眇躯微,所据仅片席之地而已。人归尘,功入土。逐胜于人间,永没于huáng泉。陆机《吊魏武帝文》云:“已而格乎上下者,藏于区区之木;光于四表者,翳乎蕞尔之土。”千古英雄,宁无同悲?
与此同时,唯一一支在外征战的秦国大军,也正向咸阳急速回奔。这支大军,由桓齿率领,本在攻打龙、孤、庆都三城,指日可下,突闻蒙骜死讯,又奉吕不韦之召,虽心有不甘,也不得不火线撤退。还军途中,顺手攻汲,聊为泄愤。大军一入函谷关,尘烟未散,关门便迅即紧闭,不与六国通消息。
蒙骜之死,早有细作通报于六国。今又见函谷关紧闭,六国使节,恕不接待,六国皆是狐疑不安,心神不宁。老虎不吃人,绝不会是突发善心,要么是腹泻,要么是牙痛。可想而知,此时的秦国政坛,必是yīn云密布,山雨yù来。秦国这么一紧张,六国也跟着紧张,他们可没有心qíng看戏。隔岸观火,不仅需要眼力,更需要实力。
秦国这次闭关锁国,颇有些开封闭式会议的意思。会议不开完,不拿出个结果来,里面的就别想出去,外面的也休想进来。
关于继承蒙骜的人选,嬴政一直没有表态。李斯也猜测不透嬴政的心思,只觉其日渐yīn沉,恍惚的神qíng折she出他内心艰苦的思考和剧烈的冲突。此后的三十年里,李斯再也没有见嬴政如此紧张过。即使是后来嫪毐举兵造反,yù取嬴政xing命之时,嬴政也是谈笑自如,色不少改。
李斯倒有些可怜起嬴政来了。他才只有二十岁,正是挥霍青chūn的年华,却不得不以双肩扛起帝国的重任。huáng帝曰:“上下一日百战。”嬴政方弱冠之年,就要和年龄比他大上几十岁的jian猾老臣们斗心计、比手段。虽然说,年轻没有失败,可对嬴政来说,政治不是体育,可以按年龄大小分级别进行比赛。年轻不是他的借口,他不能失败,也不敢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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