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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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宓辛见夫君即将xing命不保,心如刀割。她跪在成蟜脚下,大哭道:“唯樊将军能活,贱妾愿顺君侯之意。”

  成蟜仰首狂笑,状极疯魔,他指了指宓辛:“带回府去,再作理论。”说完瘫倒在地。成蟜已是烂醉如泥,沉沉睡去。

  【4.白衣少年】

  且说宓辛被拘于成蟜府中,过了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她被独自留在富丽的寝宫之内,一边担忧着樊於期和四个孩子,一边又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生怕成蟜突然出现,要来玷污她的清白。直熬到东方既白,也不见成蟜的人影,宓辛这才松了一口气,浓重的睡意随之袭来。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衣衫齐整,再向四周张望,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宓辛心中也不禁疑惑。她感到自己被遗弃了,被放逐在死寂的荒原。她绝望地抽泣起来。

  门开,宓辛心中一紧,待见到进来的不过是两个十三四岁的使女,这才放松下来,悄悄抹去眼泪。使女道:“请夫人梳妆,君侯有请。”宓辛拒绝打扮。打扮漂亮,只能使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两使女也不qiáng求,前面领路。

  宓辛被带到一间幽深的宫殿,使女退去。宫殿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宽广,人处其中,孤独莫可名状。宓辛心qíng忐忑,她将面对怎样的考验和折磨?未来虽不可预知,但她已作了最坏的打算,为了保护自己的贞洁,她不惜一死。宓辛心思已定,便勇敢地昂起头来。然后她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正遥远地端坐着。少年俊美无匹,身上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似乎是坐在天堂的入口,又似乎是坐在时光的尽头。

  宓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天神般的少年就是成蟜吗?就是昨日在桂楼里狂饮烂醉的成蟜?就是昨日那个举止下流的成蟜?一夜之间,他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对成蟜的容貌,请允许我在此特加致意。成蟜是那时天下著名的美男子。男子的美,女人最有发言权。史载:“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yù奔之者,比肩并起。”可以说,成蟜满足了灰姑娘对王子的所有幻想。

  成蟜抬起眼来,冷漠地望着宓辛。宓辛和成蟜的目光一接触,心中没来由地一颤。这世上竟有如此英俊的男人!成蟜示意宓辛坐下,道:“昨日之事,乃吾酒后失德,深感愧惭,还望夫人海涵。幸好夫人犹为完璧之身,不然成蟜罪大也。”

  成蟜那无可挑剔的真诚态度,再加上他那孩童般纯洁的面容,让宓辛的气一下全消了。宓辛道:“那樊将军呢?”

  成蟜道:“樊将军调养数日,应无大碍。”他的口气平淡之极。在他眼中,樊於期和普通贱民并没有任何区别,都是揍了白揍,用不着怜悯,更不需要道歉。

  成蟜如此轻蔑自己的丈夫,宓辛心里也不痛快,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只能暂且把这份恼怒收藏起来。看样子,成蟜也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宓辛于是说道:“蒙君侯款留,妾于心不安,容妾告退。”

  成蟜悠悠地道:“只怕还要委屈夫人再住上些日子。”

  宓辛大惊,道:“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宓辛的心顿时凉了。如此说来,她成了成蟜的囚犯了。她再也不相信成蟜的并无恶意。成蟜qiáng要把她留在将军府中,而且一留至少半年,所为何来?宓辛认为自己是知道答案的。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着自信,她知道,自己是祸水级别的那种女人。昨天,成蟜就已经表现出了对她美色的觊觎。现在的成蟜,看上去那么优雅、纯净。但是,可以相信一个人的仁慈于一时,却万万不能相信一个人的仁慈于长远。半年乃至一年的时间,什么可怕的事qíng不会发生?

  【5.止乎美,进乎魔】

  且说宓辛闻言惶然,不知所措。在遇到成蟜之前,她的自我感觉一直都相当良好。丈夫仕途顺利,前途光明;孩子也都健康活泼,肥胖多ròu。日子过得富贵浮华,招人妒忌。在她这个年纪的女人,过得比她好的实在不多,过得比她好又比她美丽的更是绝无仅有。然而,她遇到了成蟜,她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不值一提。是的,她根本无法反抗,只能逆来顺受,任他宰割。宓辛于是慌乱地问道:“君侯留妾,未知意yù何为?”

  成蟜道:“吾自有深意,非夫人所当知。”

  宓辛恨极反笑:这是哪里来的qiáng盗逻辑,明明是你要软禁我,而我却连被软禁的理由也不配知道。宓辛见事已至此,索xing把话挑明,大声说道:“妾为有夫之妇,君侯若yùqiáng污妾身,妾必咬舌自尽,陈尸于君前,宁死而不敢从。妾虽卑贱,然也不容轻rǔ。”

  成蟜诧异地望着宓辛,道:“夫人何以作如是之思?夫人以成蟜为何人也?夫人又自以为何人也?”

  成蟜一脸的冷漠和无辜,反而让宓辛不好意思起来。难道是她自作多qíng,错怪了成蟜?宓辛道:“君侯乃当世伟丈夫,妾年老气衰,容貌粗陋,自然不在君侯眼里。妾无益于君,望君怜而放归家。”

  “家?”成蟜大笑道,“家为何物?相夫教子,好一个贤妻良母。”他的笑里,分明有着说不出的嘲讽。

  宓辛不解地道:“妾非男儿,无意功名,相夫教子,于愿足也。”

  成蟜却再也不说话。他在面前的玉案上焚起一炷香,香烟飘起,成蟜俯首,吸香烟入腹中。他苍白的面色,渐渐泛起一片cháo红。宓辛远远闻着,已觉香不可言,似有飘幻之感,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却又悲上心来,悄声哭泣。

  成蟜笑道:“妇人何其愚也。人生如寄,多忧何为?”这一笑,说不出的疲惫和厌倦。女人的敏感和细腻,让宓辛感到,眼前的成蟜一定有着奇怪而深远的心事。她猜不出,也不敢问。

  宓辛哀求道:“妾有四子,皆尚年幼,不能一日少离。君侯虽贵,毕竟也有幼时,母子连心,君侯想必也能体察。”

  成蟜忽然激动起来,道:“夫人自认卑贱,成蟜也以夫人为卑贱。以我看来,你只是一只愚蠢的母猴,为牢笼中的富足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如果你有尾巴的话,一定早翘上天了。忘却汝之夫君!夫之于妻,又有何亲?聚如萍水,散如落花。生也不相识,死已终无知。忘却汝之四子!子之于母,亦复何亲?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妇人何其愚也。世人何其愚也。”

  宓辛越来越困惑。她简直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成蟜。如此无qíng无义、灭绝天xing的话,他怎么能够说得出口?他定然是疯了,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成蟜向宓辛走来,宓辛已不能逃。这少年身上有着她无法抗拒的神奇魔力。不是魅力,是魔力。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宓辛的面庞已能感受到成蟜那热烈的呼吸。宓辛下意识地别过脸去,不敢与成蟜对望。成蟜却捧起她的脸,痛苦地注视着她,道:“这般的容颜,在少时常为吾梦见。这般的容颜,或嗔或怨,终于尽在吾之眼前。请告诉我,如斯美人,为何要毁灭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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