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血的仕途_曹昇【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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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前来慰问樊於期的是吕不韦。樊於期抓着吕不韦的手不放,患难见真qíng,还是相国懂得体恤下qíng啊!的确,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领导的关怀更为樊於期所急需呢?

  吕不韦在来之前,对桂楼之事已经一清二楚。这一趟他是专为收买人心而来。吕不韦当下劝樊於期安心养伤,纵万般委屈,也须从长计议。

  樊於期捶榻大呼:“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言罢泪如雨下。吕不韦抚樊於期之背,道: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再qiáng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樊於期于是改哭为号,号罢,大叫道:“堂堂丈夫,无能护卫妻儿,何忍偷活人世。”叫完便要伏剑自尽。吕不韦心中冷笑:樊於期啊樊於期,你戏演得也太假了吧。我不来你不自杀,我来了你就喊着要自杀,你当我傻呀。饶是如此,吕不韦还是夺去樊於期手中之剑。

  樊於期又道:“於期既不能死,还望相国为於期主持公道。”

  吕不韦道:“本相有一言,不知将军能听否?”

  “相国请讲。”

  吕不韦乃是《吕氏chūn秋》的主编,对《吕氏chūn秋》的编撰工作很是上心,他以相国之尊,在士人面前不耻下问,倒也是学到了不少知识,而这些知识,也经常在谈话中被他拿来卖弄,浑然不顾是否恰当。吕不韦于是说道:“君子处世之道,概类于作文之法,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可不止。倘是旁人如此亵渎将军,将军自应以血洗rǔ,一解大恨,此为行于所当行也。然长安君贵为王弟,非将军所能抗衡,此为止于不可不止也。本相以为,不如因而善谋之,以无益之妻子,换有用之富贵。”

  樊於期不忿道:“夺妻之恨,岂能轻易勾销?”

  吕不韦道:“将军乃雄才大略之人,岂可作惺惺儿女态。天下女子何止万千,只恨取之不竭、用之不完,将军念念于一人而不忘,岂不愚哉!本相府中,多有美女,将军如有中意,本相必当割爱。是为一妻虽去,百妾复来。”

  吕不韦见樊於期听得入神,又道:“昔有吴起,杀妻明志,请为鲁将,终于大破齐国。将军向以吴起自许,当知妇人为轻,功勋为重也。而况将军名讳,也正应验冥冥中自有天意。於期(与无妻二字同音),无妻也。老子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将军既去妇人之累,再得本相为将军尽力奔走,将军得以荷军国重任,建不世功业,岂非男儿生平所望?”

  樊於期破涕为笑,道:“於期唯相国是从。”

  却说成蟜抢夺樊於期之妻,也给嬴政出了一道难题。嬴政知道,成蟜他是非保不可。他好不容易将成蟜扶上大将军之位,怎能轻易放弃?而对樊於期,则以尽量安抚为宜。安抚不成,杀死也不足为惜。

  嬴政初闻桂楼之事,先是大怒,深怪成蟜惹是生非,自毁形象,最终留下个烂摊子,还得我来收拾。但转念一想,却也大喜,喜成蟜之好色。

  在《辨jian论》一文中,苏洵攻击王安石道:“凡事之不近人qíng者,鲜不为大jian慝。”臣下之不近人qíng,素为多疑的君主所忌。这里涉及众多君王的yīn暗心理:不近人qíng的臣下,无yù无求,将个人原则置于官场规则之上。如此臣等,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不仅为无益之臣,更为有害之臣。因此,嬴政喜成蟜之好色,喜得恶,也喜得自有道理。成蟜好色,好色则无大志,无大志则可放心驱使,只须稳执赏罚二柄,成蟜权位虽高,却也不足为患也。

  而李斯的监视报告也显示,成蟜常焚逍遥香。逍遥香为当时方士所炼制,类似今日之毒品,久用成瘾,且不得长寿。嬴政得报更是大喜:不待我亲自动手,成蟜已是自寻死路。不过,成蟜啊成蟜,你最好能撑过这关键的两到三年,等我把嫪毐和吕不韦都收拾了,那时你再死也不为迟。

  在吕不韦的牵头张罗下,一桩政治jiāo易最终这样达成:成蟜得以保留宓辛,而樊於期升为中尉。中尉一职,实权非小,掌京师治安、警卫国都。这是一桩嬴政、吕不韦、成蟜、樊於期四方参与的jiāo易,四方都有获利。成蟜和樊於期的获利不须多言;嬴政的获利在于平息了局势,认清了成蟜不足忧虑,他得以集中jīng力对付嫪毐和吕不韦;吕不韦的获利则是笼络了樊於期,在军队内部给成蟜添了一个敌人,让自己多了一个心腹。

  第十五章 王室惊变

  【1.华阳太后】

  且说樊於期之事终于告一段落。作为一个年轻的政治掮客,浮丘伯开始了他短暂的登场表演。他的游说对象,就是秦国宗室。当有关嬴政为吕不韦私生子的谣言从赵国传出且愈演愈烈之时,最应该出来表态的秦国宗室却一直让人费解地保持着沉默。只要善于聆听,沉默其实也可以是一种语言。

  浮丘伯要扳倒嬴政,扶持成蟜登上王位,寻求宗室的支持就成了他必然的选择。而在宗室当中,又尤以昌平君、昌文君①二人最具号召力。

  『①《史记》索隐云:昌平君,楚之公子,立以为相,后徙于郢,项燕立为荆王,史失其名。昌文君名亦不知也。而据《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所载:昌平君死于嬴政二十一年,而被项燕立为荆王的昌平君则死于嬴政二十四年,显见两昌平君并非一人(此处考证从于琨奇先生《秦始皇评传》)。倘若昌平君、昌文君二人为外来人士,则依照秦国的爵位制度,封君必有大功,二人既有大功,史册何以缺载?因此,据我推测,昌平君、昌文君二人应该就是秦国宗室中人,身份当为嬴政的叔伯辈,即孝文王的儿子,异人的兄弟。』

  作为唯一的人证,姚氏被浮丘伯带到昌平君、昌文君二人的府中,她像祥林嫂一样,把曾和成蟜说过的话又重复了N遍。昌平君、昌文君听罢,居然冷静异常,既不吃惊,更无愤怒。浮丘伯固请,二人仍不表态,实在被浮丘伯纠缠得不行,这才建议浮丘伯再去找一个人,一个比他二人更有发言权、更具权威的人。浮丘伯心中一动,他马上猜到了这人是谁:当年的华阳夫人,现在的华阳太后,孝文王的王后,秦国王室最后的老天牌。

  昌平君、昌文君虽没有明确表态,但也让浮丘伯全身而退。浮丘伯从中隐约嗅到一种气味:宗室并不满意目前秦国大政都cao控在嫪毐和吕不韦两个人手里,而宗室在权力蛋糕上却一无所获,因此对嬴政也有所迁怒。也可以理解成,他们在纵容甚至是怂恿浮丘伯,鼓励他去闹腾,也许能够冲击一下现有格局,促成权力蛋糕的再分配。

  于是浮丘伯前往思德宫,说华阳太后。

  当孝文王还在世时,绝爱华阳太后,可谓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华阳太后之容貌可想而知。如今,华阳太后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直如二十许人,美貌绝伦,色不少衰。真让人不禁怀疑,华阳太后也有一幅神秘的画像,藏在yīn暗的角落,替她承受ròu身的衰老和灵魂的丑陋。相形之下,比华阳太后年轻二十余岁的姚氏,却反而被映衬得人老珠huáng,容颜残破。不得不承认,上天造物,有失偏颇。有些人就是能得到更多,乃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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