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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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主家夫人一见他,就惊呼:“雨田,你脸色这样难看,怎么了?”

  他忙说:“咋也不咋。”

  但她已过来摸住他的额头,更惊叫道:“天爷,滚烫!傻娃,你这是病了,还咋也不咋!”

  跟着姚夫人就呼叫来其他仆佣,扶他回去躺倒。一面叫厨房给他熬姜汤,一面又叫给他屋里生个火盆。仆佣在忙活时,姚夫人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她并没有追问怎么着的凉,只是不时摸摸他的额头,叹息道:“看烧成什么了,也不说,真成了傻娃了!”

  自从父母去世后,再没有人这样心疼过他。雨田想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

  姚夫人见他这样领qíng,心里也有些受了感动,一边给他擦眼泪,一面说:“快不敢哭了,以后跟我一心,你受不了委屈。”

  喝过姜汤,生起火盆,姚夫人又叫人给拿来一chuáng被子,给雨田加上。还问他想吃什么。雨田只是不断地流泪,那样感激她,依恋她。

  这使姚夫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动心动qíng。她感到雨田是与云生不同,他比云生更灵敏,更多qíng,也更叫人怜爱。她居然会这样动心地惦记他。这样的感觉已经很好,就是不将他揽入怀中,也踏实了。

  她营造了一种恋爱,自己又成功地陷了进去。

  5

  立冬以后,戴膺离开太谷,取道汉口,赶赴上海去了。

  戴膺的半年假期还未满,但时局残败如此,他也无心歇假了。康老东家、孙大掌柜隔三岔五的,也不断召他去,议论时局,商量号事。但时局不稳,各地信报不能及时传回老号,议论吧,又能议出什么眉目来?

  回太谷这几个月,尽管有朝廷行在过境,戴膺依然感到一种坐井观天的憋屈。在京时,他就有想法:西帮票号要想长久执全国金融牛耳,各家大号须将总号移往京城才成。老号偏居晋省祁太平,眼瞅着与外埠庄口越来越隔膜。长此以往,老号岂不成为生意上的大桎梏?可这话,老号与东家都不爱听。现在,京师陷落,这话越发不能说了。

  康老东家在徐沟觐见两宫后,对当今朝廷那是更少敬畏,更不敢有所指望。以老东台那毒辣的眼光看,西太后实在是一个太平庸的妇人。平庸而又不自知,即为无耻。位至尊,无耻亦至极。摊上这么一个妇人把持朝廷,时局残败至此,那还用奇怪?老东台从徐沟一回来,就对孙大掌柜说:

  “趁早收缩生意吧,大清没指望了。”

  孙大掌柜早有退意,再赶上今年这惊天动地的折腾,更想趁势告老退位。听老东台这样一说,那当然很对心思。他就说:“我看也是。趁早收缩,还能为康家留得青山。”

  戴膺却有些不以为然。朝廷的无能无耻也不自今日始,亲睹圣颜,倒睹得自家泄了气?这也不像是西帮作为吧。西帮什么时候高看过朝廷?所以,戴膺就对两位巨头说:“现今生意也仅存半壁江山了,北方各庄口经此内乱外患,已收缩到底。江南庄口失去北方支撑,难有大作为,收缩之势也早成定局。再言收缩,还能收缩到哪?总不能将遍布国中的庄口全撤了,关门大吉吧?”

  康老太爷竟然说:“叫我看,西帮的票号也如当年的茶庄,生意快做到头了。我们得趁早另谋新路。”

  孙大掌柜就说:“我看也是。新路须新人去走,我这老朽也做到头了。”

  康老太爷说:“不是说你。” 戴膺说:“另辟新生意,就不受朝廷管了?就能逃出时局的祸害?”

  康老太爷说:“收缩的意思,一为避乱,一为图新。这样无能无耻的朝廷,我看也长久不了了。经此拳乱洋祸,你还指望它中兴?”

  戴膺就想起在京时早有的图新之议:将票号改制为西洋式的银行。于是,就乘机对两位巨头说:“此次洋祸,我看也不会轻易了结。除了照例割地赔款,朝廷只怕更得受制于西洋列qiáng。洋人于我西帮争利最甚的,就是他们的银行。我们要图新,现成的一条路,就是将票号改制为洋式银行,师夷制夷,以求立于不败。”

  老东台就问:“银行也是银钱生意吗?”

  戴膺说:“也是。只是……”

  老东台不等戴膺说完,便发了话:“不做银钱生意了,咱不做银钱生意了。”

  戴膺忙问:“西帮独揽票业近百年,国中无人企及,不能说扔就扔了吧?再说,只康家退出,祁太平别的大家照做不误,岂不是自甘示弱吗?”

  康老太爷一笑,说:“谁不退出,谁倒霉吧。”

  戴膺问孙大掌柜:“老东台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

  孙大掌柜说:“我也不大明白。”

  康老太爷这才说:“朝廷也要仿照西帮开银号了。如此无能无耻的朝廷一开钱铺,那还不臭

  了银钱业的名声?咱们不赶紧躲避,还等什么?”

  朝廷也要开银号?戴膺还是初闻此事:在徐沟时老东家可是未提一字!他急忙问:“朝廷是当真吗?”

  康老太爷说:“比当真还厉害!这回,西太后来山西逃难,算是知道我们西帮票号厉害了。

  她亲口对我说的:等回京了,朝廷也得开办自家的银号,省得遇了今年这样的意外,库银带不出,花钱得三番五次跟各省讨要,成了叫花子了。西太后直说,看你们山西人开的票号,满天下都是,走到哪,银子汇到哪,花钱太便当!像她那样的妇道人家,眼红上你,岂有不当真的?”

  孙大掌柜就说:“朝中文武,哪有会开票号钱庄的?”

  康老太爷说:“太后已经跟我说了:到时,尔等在山西挑选些挣钱好手,到京为予开好银号,孝敬朝廷。” 戴膺听了,知道大势不好,忙说:“朝廷要开官银号,那我们西帮票号的生意,真要做到头了。经此洋祸,西洋银行必长驱直入,进驻国中各码头,与我们争雄。再加上朝廷也要开官银号,那我们西帮是腹背受敌,真活不成了!”

  孙大掌柜说:“戊戌年,康梁就曾主张设官钱局,太后不是甚为恼怒吗?”

  戴膺说:“现在是太后要开官钱局,还有办不成的?”

  康老太爷说:“要不,我叫你们赶紧收缩!”

  戴膺想了想,说:“朝廷办官银号,那也得等回銮京师以后了。两宫何时能回京,还难说呢

  。我们也不必太着急,先静观些时再说吧。”

  正是议论至此,戴膺提出了速下江南的动议:现今国势多由江南而定;自拳乱以来,江南信报一直不畅,亲身去一趟,或许能谋出良策。

  康老太爷倒不反对他下江南,只是发话道:“戴掌柜要去,就去上海吧。沪号的老帮不qiáng,你正可去帮衬一把。眼看朝廷又要割地赔款了,给洋人的赔款又将齐汇上海,有许多生意可做。这也需戴掌柜去费心张罗的!”

  戴膺听老太爷这样一说,心里才踏实了:老东家还是照样cao心银钱生意呢,收缩之说,也还大有余地。撤离银钱生意,或许只是老太爷的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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