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无法死去!
6
吕布后来说,老太爷这样,叫谁也难为qíng,可听说皇上在后宫,也是这种排场。
杜筠青听了这种解释,惊骇无比。这个康笏南,原来处处以王者自况,与外间对他的传说相去太远了。外间流传,康笏南就像圣人,重德,有志,贤良,守信,心宅仁慈得很。就是对女人,也是用qíng专一,又开明通达,甚会体贴人的。原来他就是这样一种开明,这样一种体贴!
联想到康笏南的不断丧妻,杜筠青真是不寒而栗。
康笏南看上父亲的开明,看上她像西洋女子,难道就是为了这种宫廷排场?你想仿宫廷排场,我也不能做禽shòu! 杜筠青从做老夫人的第一天,就生出了报复的yù望。
可她很快就发现,康笏南所居的这处老院,在德新堂的大宅第中,简直就是藏在深处的一座禁宫。不用说别人,就是康家子一辈的那六位老爷,没有康笏南的召唤,也是不能随便出入老院的。
杜筠青深陷禁宫,除了像影子一样跟随在侧的吕布,真是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康笏南隔许多时候,才来做一次禽shòu。平时,偶尔来一回,也只是用那种霸道的口气,问几句,就走了。
开始的时候,杜筠青还不时走出老院,往各位老爷的房中去坐坐,想同媳妇们熟悉起来。媳妇们比她年长,她尽量显得谦恭,全没有老夫人的一丝派头,可她们始终在客气里包含了冷意、敌意,拒她于千里之外。六爷是新逝的先老夫人所生,那时尚小,丧母后跟着奶妈。
杜筠青觉他可怜,想多一些亲近,谁想连他的奶妈也对她充满了敌意。
在杜筠青进入康家一年后,她的父母也终于返京了。杜长萱先在京师同文馆得一教职,不久就重获派遣,不但回到法兰西,还升为一等通译官。独自一人深陷在那样一种禁宫,在富贵与屈rǔ相杂中,独守无边的孤寂,无尽的寒意,杜筠青真怀疑过,父亲这样带她回太谷,又这样将她出售给康笏南,是不是一种jīng心的策划?
几年前,父亲意外地客死异国,母亲不愿回太谷,不久也郁郁病故。悲伤之余,杜筠青也无心去细究了。因为进康家没几年,老东西对她也完全冷落了。也许是嫌她始终似一块冰冷的石头,也许是他日渐老迈,总之老东西是很少来见她了。她不再给他做禽shòu,但她这里也成了真正的冷宫。
在这冷宫里过着囚禁似的日子,对杜筠青来说,进城洗浴就成了最大的一件乐事。如果连这件事也不许她做,她就只有去死了。
只是,在年复一年的进城洗浴中,她可从未享受到今天的愉悦。杜筠青第一次摆脱了影子一样的吕布,有种久违了的新鲜感。
回到康庄,就有美国传教士莱豪德夫人来访。
杜长萱返京后,在太谷的那几位美国传教士,依然和杜筠青保持来往。他们说是跟她学习汉语,其实仍想叫她皈依基督。而她始终无意入洋教,康笏南也就不反对这种来往。落得一个开明的名声,有什么不好?
杜筠青照例在德新堂客房院的一间客厅,会见了莱豪德夫人。
“老夫人,贵府还是不想修建浴室?”十多年了,莱豪德夫人的汉语已经说得不错。
“这样时常进城跑跑,也挺好。”杜筠青的心qíng正佳。
“我是想请教老夫人,你们中国人说的风水,是什么意思?我记得,贵府不修浴室,好像也同风水有关,对吧?”
“风水,我也说不清。好像同宅第、运气,都有关系。”
“为什么有关系?”
“我给你说不清。风水是一门奇妙的学问,有专门看风水的人。你们是不是需要看风水的人?”
“现在只怕不需要了。我们公理会的福音堂,老夫人你是去过的。每次进城洗浴,你也都路过。我们建成、启用已经有几年了,也没有给你们的太谷带来什么灾难吧?可近日在太谷乡民中,流传我们的福音堂坏了太谷的风水。”
“有这样的事?我还没有听说。乡民怎么说?”
“说我们的福音堂,盖在城中最高的那座白塔下面,是怀有恶意。乡民说,白塔就是太谷的风水,好像我们专门挑了这个地方建福音堂,要坏你们的风水。老夫人,当初选这个地方,你也是知道的,不是特意挑选,是只有那处地皮能买到。那里,虽然东临南大街,可并不为商家看重。”
“这我知道。不过,我当初也说过,让你们的西洋基督紧靠我们的南寺,驻到太谷,也不怕同寺中的佛祖吵架?你们说,你们的基督比我们的佛更慈爱,不会吵架。”
“老夫人,你那是幽默。你也知道,在我们建福音堂以前,你们的南寺,就已经不为太谷的佛教信徒敬重了。现在,乡人竟说,是我们建了福音堂,使南寺衰败了。不是这样的道理呀!”
莱豪德夫人说的倒是实qíng。太谷城中那座高耸凌云的浮屠白塔,在普慈寺中。这处寺院旧名无边寺,俗称南寺,本来是城中最大的佛寺,香火很盛。曾有妙宽、妙宣两位高僧在此住持。因为地处太谷城这样一个繁华闹市,滚滚红尘日夜围而攻之,寺内僧徒的戒行慢慢给败坏了。忧愤之下,先是妙宽法师西游四川峨嵋,一去不返。跟着,妙宣和尚也出任京西潭柘寺长老,离开了。于是,南寺香火更衰颓不堪。
初到太谷时,杜筠青曾陪着父亲,往南寺进过一次香。寺中佛事的确寥落不堪了。只是,登上那座白塔,俯望全城,倒是十分快意的。那时候,南寺东面未建洋教的福音堂,原来是商号,还是民居,她可不记得了。
“乡人那样说,是对你们见外。你们毕竟也是外人啊。人家爱那样说,就那样说吧,谁能管得了呢。”
“老夫人,你不知道吧,近年山东、直隶的乡民,不知听信了什么蛊惑,时常骚扰、甚至焚烧我们办起的教堂,教案不断,qíng景可怖。我们怕这股邪风,也chuī到太谷。”
“山东、直隶,自古都是出壮士的地方,豪慡壮烈,慷慨悲歌。你们为什么要到那里传教?豪慡壮烈,慷慨悲歌,你懂词意吗?”
“不太懂。不过,在山东、直隶传教的,大多是天主教派,我们基督公理会,没有他们多。
“叫我们国人看,你们都一样,都是外人。豪慡壮烈,慷慨悲歌,我也不知用英语怎样说,总之民xing刚烈,不好惹的。”
“我们只是传播上帝福音,惹谁了?”
“你们的上帝,和我们的老天爷,不是一个人。”
“老夫人,你一直这样说,我们不争这个了。那你说,你们太谷的乡民,就不bào烈吗?” “民xing绵善,不bào烈,那也不好惹。”
“山东、直隶和我们教会作对的,大多是习武的拳民。太谷习武练拳的风气也这样浓厚,我们不能不担心。”
“太谷人习武,一是为护商,一是为健身,甚讲武德的,不会平白无故欺负你们。”
“说我们的福音堂,坏了你们的风水,这是不是寻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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