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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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愿意被夺去xing命!早知道会这样一步一步被夺去xing命,那还不如自己弃命而去。自家弃命,尚有几分壮烈,而现在她是连壮烈的力气也没有了。就这样一天比一天不由自主地昏睡,直到醒不来,无声息地被夺去xing命。只这样一想,也觉自己太可怜了。

  但在这种惊慌中,她也并没有想到老太爷的命硬命旺,想到的只是自己的罪孽。她落到这一步,应该是上天对她的严惩吧。她作了孽,本想捅破康家的天,rǔ没老东西一回,可上天不叫她称心,又有什么奈何?

  所以,天气暖和以后,杜筠青已经不再有什么想望,也不再想探知老东西是否知道了她的丑行,是否在心底qiáng压着bào怒。她把什么都丢下了,只想静静地消受这最后的chūn光。她能感知chūn光的清醒时刻,也已经越来越短促。在这样短促的chūn光里,还净想些不称心的,那真不如早一步弃世而去。

  面对令人敬畏的天意,杜筠青极力想平缓下来,但又怎么能够做到!她不想挣扎了,但还是停不住要回忆:知道自己行将离世,谁能停住回忆!而她能够忆旧的清醒时刻因为太短促,许多往事就总是蜂拥而来,叫她难以梳理,难以驻足回味,只是觉得沉重,劳累。一累,就要犯困,困了也就什么都想不成了。所以,杜筠青想起老太爷的命硬,又将这个记忆抓住不放,也是不容易的。

  她记起了这一层,起先只是无力地流出了眼泪。

  当年,一面传说康笏南命太旺,连克四妇,不是凡人;一面对他的续弦,又是应聘者如云。杜筠青就此还问过父亲:那个老财主的命相如此可怕,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女人争着往死路上跑?当时,父亲是怎么说的:命相之说可信可不信?但是,她意外地被这个老财主选中时,父亲,母亲,还有她自己,谁也没有感到恐惧。当时,除了感到意外,好像什么都忘了去想。其实,她和父母都被一种意外的幸运压倒了。

  那是一种什么幸运?幸运地走向今天的死路?

  今天,她无力无奈地躺在这最后的chūn光里,除了流泪,还能怎样?父母的在天之灵,大概已

  经看见了她今天的结局。你们也不用伤心,我不埋怨你们。既然是命中注定的事,也许想逃也逃不过吧。

  杜筠青意识到自己命定要这样死去,本来更想丢开一切,平缓地解脱了自己,可到底还是做不到。流着泪想了许多次,到底把天意也想破了。天意难违,也无非是去死吧。既已必死无赦,还有什么可畏可悔?这条死路也快走到头了,自己的罪孽已经铸就,再悔恨也无用了。

  就是在这样想的时候,杜筠青终于抓住了一个念头:忏悔,她可以假借忏悔,把自己的罪孽说出来!我知道我快死了,有一件事,我必须说出来,不说出来,我咽不了气,合不上眼,因为我做下的这件事,对不起康家,更对不起老太爷……这是一个好办法,也是她现在能够做到,更是她最后一次挣扎了。

  在得病以前,杜筠青一直就想亲口对老东西说出那件事,气他一个目瞪口呆。只是,每每临场又总是说不出口。你还没听说呀,我跟赶车的三喜相好上了,我早跟他有了私qíng……这样的话,真是说不出口。现在好了,改用忏悔的口气,就很容易说出口了。这样说出来,老东西也更容易相信吧。他相信了,也才会bào怒吧?他bào怒了,也就说明他被伤着了……

  这样一个好办法,怎么就没有早想出来?

  杜筠青想出这个办法以后,她的心境倒真正平缓下来。因为只要对康笏南做这样一次忏悔,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无论老东西是目瞪口呆,还是假装不相信,那都无关紧要了。她真可以平静地去死了,无憾地为自己的罪孽去死。

  所以,在做这样一次忏悔以前,杜筠青想进城去洗一次澡。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城洗澡了。就是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屋里,杜牧她们也不愿叫她多洗浴,她们怕她受风病重。她已经太肮脏了。她不能这样肮脏着身子去死。

  这天,趁着清醒时,她对杜牧说:“你去给老夏说一声,叫他们套好车马,我要进城洗浴一回。”

  杜牧立刻惊讶地说:“老夫人,你病成这样,哪能进城洗澡呀?”

  杜筠青就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病得快不行了,趁还能动,进城洗浴一回。只怕这也是最后一回洗浴了。”

  杜牧慌忙说:“老夫人是开通人,怎么也说这种吓唬人的话呀?”

  “我何必吓唬你?病在我身上,还能不能抗住,也只有我清楚。”

  “老夫人,谭先不是说了吗?能熬过chūn天,就该大愈了。眼看chūn天已经来了,你正有熬头……”

  “你不用多说了,能熬过熬不过,我比你知道。你就照我的话,去对老夏说!”

  “老夫人,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哪敢说?”

  “杜牧,我真熬不过chūn天了。生死在天,天意不活我,我也不qiáng求。只是,平生喜爱洗浴洁身,我不能这样满身肮脏死去。你把这话说给他们。”

  “老夫人想gān净,我们在家也能伺候你洗浴。”

  “在家哪能洗得gān净?最后了,我得把自己洗gān净。”

  “可是,你怎能经得起……”

  杜筠青忽然变了口气说:“杜牧,我求你也这样难了?”

  杜牧慌忙说:“老夫人,我这就去把老夏叫来!”

  “等你把他叫来,只怕我又迷糊过去了。杜牧,叫你传句话,真这样难?”

  “老夫人,我还能不听你吩咐?我这就去见老夏!”

  杜牧刚出去,睡意果然又像浓雾般弥漫过来。等杜筠青醒来,已经是斜阳西照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杜牧伺候她吃过饭食,喝下汤药,才终于想起来,忙问:“杜牧,叫你见老夏,见着没有?”

  杜牧说:“见着了,见着了,老夫人有吩咐,他哪敢不见!”

  “他答应没答应?”

  “老夏初听了,也不敢做主,赶紧去问老太爷。老太爷斟酌半天,还是答应了,说:‘出去走走、洗洗,或许能散散邪气。只是,你们得万分小心伺候!’”

  “他们真答应了?”

  “可不是呢。老夏当下就过来了,想问问老夫人什么时候套车。那时,老夫人又犯困,睡着了。”

  “快去告他,明天一早就把车马预备妥吧!”

  杜筠青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看来,他们也相信她快要死去。不去多想了,临死前能进城洗浴一次,她已经满意。

  进城的日子,他们推迟了几天,说是要等她jīng神好些,再出行。进城的那天,她的jīng神还果真格外好。在车轿里,虽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居然没有犯困!马车一直跑到那片枣树林,她依然清醒着。

  杜筠青凑近小小的轿窗口,望着还未出新叶的那片枣树林,任心中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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