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_成一【完结】(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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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罪孽之地。

  这也是令她刻骨铭心之地。

  她不恨三喜。她依然想念他。这个英俊的车倌,是她这一辈子惟一喜欢过的男人。他也许真的为她而死了。

  马车驶过去了,但她还能望见那片枣树林。而且,就这样一直望着,很久了,居然没有犯困。

  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也忽然变轻了? 不过,杜筠青还是再次吩咐杜牧:洗浴时,她犯了病,迷糊着了,你不用怕,请继续为我洗浴。只要小心不要把我淹死,别的都不用怕。

  做了这样的吩咐以后,她依然没有犯困,直到快进城时,才有种困意慢慢飘来。

  这最后一次洗浴,杜筠青没有留下多少太清晰的记忆。完全清醒后,已经重新躺在那久卧的病榻上。不过,她感觉到了身体的轻快:洗浴是真的。

  趁着gān净,赶紧做最后一件事。但她似乎许久没见老东西了。

  她问杜牧:“老太爷一直没有过来?”

  杜牧忙说:“老太爷常来。来时,净赶上老夫人沉睡不醒。老太爷不让惊动老夫人,但要细问病qíng,醒的时候长些了?进食多些了?还常坐着等一阵。”

  杜筠青问:“老太爷常在什么时候来?”

  杜牧说:“也没准。”

  既没个准头,就都赶上她昏睡不醒的时候?杜筠青就对杜牧说:“老太爷再来时,你长短把我摇醒,我有话跟他jiāo待。”

  杜牧说:“老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只怕到时摇不醒……”

  “那你就用针扎!不拘用什么办法,叫醒我就是了。”

  “就怕老太爷不许……”

  杜筠青冷冷地说:“杜牧,我求你真这么难了?”

  杜牧忙说:“我当然听老夫人吩咐……”

  然而,两天过去了,杜筠青依然没见着康笏南。杜牧说,老太爷来过一回,她使了大劲摇,也没摇醒。后来,老太爷喝住她,不许再摇。

  杜筠青没跟杜牧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那你过去,请老太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跟他jiāo待。”

  杜牧倒是立刻去了,但迟迟不见回来。直等得杜筠青的困劲又上来了,杜牧才匆匆回来,说:“老太爷不在屋里,跑出去也没找见,去问老夏,才知道进城了,说是有……”

  杜筠青没听完,就睡过去了。

  改日清醒时,又吩咐杜牧去请老太爷。这回,杜牧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并说:“老太爷说了,他立马就过来。”

  可杜筠青没等来康笏南,就又昏睡过去。醒来问起,杜牧说:“你刚睡着,老太爷就到了,只差一步!”

  以后几次也一样,不是找不见人,就是等不到人,好像老东西已经看透她的用意,故意不见。

  杜筠青感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因为醒着的时候,分明更短暂。她不能再延误了。见不着老东西,见着别人也成。挑一位适当的人,做那样一次忏悔,也会传到老东西耳中吧。

  挑谁呢?

  可挑的人,无非是四爷、六爷,三娘、四娘。那件事,说给三娘四娘,她们一定会叫嚷出去的,尤其一定告诉老太爷。可老东西也许不大相信她们的话,媳妇们说三道四,他一向讨厌。四爷呢,他会不会被那件事吓倒,手足无措?六爷太年轻,也不宜对他说这种事。三爷不在家。二爷呢?他大概也不爱听她多说话。还有一个老东西正宠着的人:宋玉。可你能把她叫来?老东西从不许宋玉进这大书房来。

  杜筠青挑来挑去,又剩下了那两个人:老夏和老亭。

  老亭是老东西的近侍。但他太冷酷,也太可能瞒下不报。

  老夏呢?老夏圆滑,什么话都听。他对老太爷更是忠心不二。他知道了这样的丑事,不敢瞒下不报吧?三喜失踪,吕布反常,说不定老夏早有猜疑。她临终说破,他更会深信不疑。他也许会对所有人瞒下不报,但不大敢欺瞒老太爷吧?他得给自己留后路。也只有老夏,有可能穿过老亭的防线吧?

  杜筠青就这样错误地挑中了老夏。

  老夏当然是一叫就来了。杜筠青刚说:“我怕快不行了,有几句话想向老太爷jiāo待……”

  老夏立刻就把杜牧一gān仆佣支开了。

  杜筠青没有迟疑,赶紧说:“我对不住老太爷……”于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夏瞪着眼听完,说:“老夫人,你是刚做过这样的梦吧?”

  杜筠青说:“这几个月,我已经不会做梦了,一睡过去,就像死了似的。这事,你不说给老太爷也成。但我死后,怕不宜进康家的坟地吧?我这样的人,埋进康家坟地,只怕要坏了他家风水的!”

  老夏极力忍耐着说:“老夫人,你在说胡话吧,我看得赶紧把谭先叫来!”

  “我不是说胡话。这件事,老亭已经知道,你依然不知,只怕老太爷会迁怒于你。所以,我才给你做此jiāo待。这件事,于你们谁都无关,只是我一人的罪孽。你要怕受牵连,就在我死前,设法把老太爷请来,我当面给他做jiāo待。”

  “老夫人,你一定做噩梦了!”

  “这是我临死前的jiāo待!”

  老夏却已经在招呼杜牧她们:“快过来,小心伺候老夫人!”

  杜牧一进来,老夏匆忙就走。

  杜筠青看那形势,相信老夏是匆匆见老太爷去了。

  老夏虽被杜筠青的临终jiāo待,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跑出来后,却很快就平静了。老亭已经知道了那件捅破天的丑事?他越想越不像!老亭是个什么人,他能不知道?老亭要真知道了

  这件事,即使要瞒住老太爷,也不是现在这种做法了。他会叫这妇人死得更痛快!

  老夏留心试探了老亭,没有任何异常,一切还是依老例进行。

  此后三天,杜筠青很想见老东西,看他知道了那件事是什么表qíng。可惜终于没有见着。她清醒的时刻,也是越发短暂了。

  到第四天,她就片刻也没有醒过来。

  4

  三爷得知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正在杭州。

  去年腊月,三爷带着汝梅南下时,最先也是停在汉口。汉口是大码头,加之已近年关,汉号的陈老帮极力挽留,他们就留在汉口过年。过罢年,即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镇江,到南京,一路都有停留。出正月时,才经苏州,到了上海。

  因为戴膺在上海,三爷就多停留了一些时候。 汝梅初到江南,偏赶上一隆冬,外间不算冷,屋里却太不暖和。再加上不能习惯的cháo湿感,又冷又湿,真是不好受。三爷嘴上对她说:“出来就得受罪!这点cháo气就扛不住,你还想到口外?口外,那才叫受罪!”可还是很心疼她,见上海的上等客栈屋里还暖和些,也就有意多住些时日。

  出来这一路,三爷所见着的各庄口老帮,都不似孙大掌柜那样令人心冷,一个一个既知礼,又不生分,坦诚说事,qíng同故jiāo,很叫他感到舒服。这才叫他想起邱泰基劝过他的话:多往外埠码头跑跑,尤其该多往江南跑跑。所以,他曾想在上海住到chūn暖时候,再从容往别处去。可汝梅哪能长住得了?没多久,就又嚷着去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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