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说:“仁兄所为,在qíng在理。”
曹培德说:“当时,两位老太爷也很夸奖了几句。张罗犒劳之资,也由二老出面。哪想,此举竟招来许多非议!三爷也听说了吧?”
三爷说:“我由南方归来,就赶上老夫人大丧,实在无暇旁顾的。有什么非议?真还没有听说。”
曹培德说:“最厉害的一种,是说乔家康家又想露富!”
三爷说:“西帮富名,早不是藏露可左右!当此危难之际,仍守财不露,岂不是要结怨惹祸?”
曹培德说:“谁说不是?可没看透这一层的,真也不少。只怕露了富,招来官兵吃大户,却不想一味守财哭穷也将惹来大祸!你家康老太爷和乔老太爷,本想促成一次祁太平商界的紧急会商,公议一个联保的对策。可张罗许久,响应者不多。就是公摊一些薄资,略表劳军之意,也有许多字号不肯成全。还是你家康老太爷器量大,说人家不肯出血,也甭勉qiáng。大不了就我们曹、乔、康三家,也能犒劳得起官兵!乔老太爷也有手段,他张扬着请匠人造了一块‘犒军匾’,凡出资的都匾上刻名。”
三爷问:“这手段能管事吗?净是怕露富的,谁还愿留名?”
曹培德说:“你猜错了,这手段还真管用。”
三爷问:“是何缘故?”
曹培德说:“匾上无名的,怕官兵记了仇,专挑他们欺负。”
三爷说:“原来如此。那后来是应者如云?”
曹培德说:“倒也不是。愿跟我们三家一道劳军送匾的字号,虽也不少,毕竟有限。平帮几家大号,人家另起一股,自行劳军。祁帮、太帮也另有几股,自行其是。不拘几股吧,反正在去年年关,祁太平商界是群起劳军,把bī近家门口的洪水猛shòu给安抚住了。”
三爷问:“那破关而来的洋寇,也给挡回去了?”
曹培德说:“灵邱、五台都派驻有重兵,德法洋寇也不敢贸然深入晋境。朝廷也连发急谕,命抵御洋寇,不能失晋。不过,从龙泉关溃败下来的一股官兵,一路溃逃,一路抢劫,直到阳曲,才被制住。距省府太原,仅一步之遥了!”
三爷说:“无论洋寇,无论官兵,都是我们商家的洪水猛shòu!”
曹培德说:“抵御这等洪水猛shòu,我们也只能凭智,无以凭力。”
2
康三爷与曹培德刚派出人去打听马玉昆的行止,太谷忽然就驻进许多官兵。一问,竟正是马军门所统领的兵马。原来,马部官兵正yù绕道潞安、泽州,出晋赴直隶,听到东天门失守的
警报,也暂停开拔,将所统兵马由太原以北调至徐沟、榆次、太谷、祁县,向南一字摆开。仅太谷一地,就开来六营重兵,城关周围驻了四个营,大镇范村驻了两个营。
先听说马部重兵进驻,三爷和曹培德还松了一口气:倚仗马军门,祁太平局面还不至大乱吧。但稍作细想,又感蹊跷:军qíng危急之地是在榆次以东,由故关东天门直至寿阳;马部却不挥师东去,倒将重兵摆到榆次以南。这是何意?难道要任敌深入,在祁太平这一线关门打狗,做一决战?
果若如此,祁太平更要遭殃了!战事一起,还能保全什么?
意识到这一层,三爷和曹培德更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探知马军门的大帐就设在祁县,两人火急飞马赴祁求见。
马玉昆很给面子,听说是康三爷,当下就叫了进去。
三爷和曹培德刚落座,马玉昆就笑道:“二位给吓着了吧?”
三爷忙说:“马大人的兵马已驻扎太谷,我们还怕什么?”
曹培德也说:“我们是代太谷父老,来向马大人致意的。”
马玉昆更笑了,说:“看你们的脸色吧,哪能瞒得过我?”
见马军门这样,三爷也不拘束了,径直说:“我们不过是平头糙民,忽遇这样的战祸,哪能
不骇怕!东天门既有天险可倚,又有重师镇守,竟也被洋寇攻破?”
三爷话音刚落,马军门忽然就满脸怒色,大声道:
“东天门岂是洋寇攻破?全是这位岑抚台拱手让出!”
三爷这才听出,马军门是朝新任山西巡抚的岑chūn煊发怒,虽放下心来,也不便多说什么。马军门似乎也全无顾忌,一味大骂岑chūn煊不止。
原来,岑chūn煊于二月由陕西巡抚调补山西巡抚后,第一要务就是与围攻山西的德法洋军议和。为此,他到任伊始,即新设洋务局,由张家口聘来jīng通英国语的沈敦和,出任洋务局督办,主持议和事宜。
沈敦和本是浙江人,曾留洋英国,在剑桥大学研读法政。归国后,为两江总督刘坤一聘用,官至吴淞开埠局总办,并被保举为记名出使大臣。后因吴淞pào台案遭革职,以流罪之身发落到北地东口。去夏京师陷落后,也有一队洋寇进犯东口。因沈敦和jīng通英语,就被委任与洋寇jiāo涉。经他说动,洋寇居然撤出东口!此事报到西安行在,朝廷特旨他官复原位。
岑chūn煊在西安当然听说了此事,所以一到山西任上,就将这位擅长议和的沈敦和,聘请到自己麾下。
进入辛丑年,也即光绪二十七年,原东西洋八国又加比、西、荷三国,共十一国联军,与清廷本已就十二款和约大纲糙签画押,除京津直隶外,洋军也陆续从各地撤离。惟独围攻山西的德法军队,不肯后撤。德军统帅瓦德西又是联军统帅,德法如此围晋不撤,清廷也不敢大意。去年洋军攻陷京津时,这位瓦德西还未来华,他是在秋天才赶来就任统帅的。虽出任统帅了,却没有多少侵华战功,所以攻打晋省,他的劲头挺大,想赶紧捞一些战功以服众。议和全权大臣李鸿章,屡屡与德法jiāo涉,都无结果。对方公使竟以“此系瓦帅军事机密”搪塞!
朝廷调集各地重兵守晋,仍不断有危急军qíng发生,太后甚感烦心。一怒之下,将锡良开缺,给岑chūn煊加封了头品顶戴、兵部尚书衔,调来补任山西巡抚。所以岑chūn煊知道,尽快与德法洋军议和,解去山西之围,当是最能取悦太后的。聘来jīng通洋务的沈敦和,就是为成就这件事。
可仅凭jīng通洋务,就能退去德法重兵?想得也太天真。德法从东北两边围晋,已有数月之久
,尤其在边关山野度过了一个严冬,岂肯听几句美言好话,就罢兵而去?沈敦和在东口退敌,其实靠的是重贿。窜入那里的小股洋寇,经数日抢掠,本来已经盆盈钵满,再得重贿,当然容易劝走。现在是大军压境,如何行贿?
沈敦和几经jiāo涉,也许之以重利,围攻晋省东天门的德军一直无回应,只有法军发来一纸照会:晋省守军全行退入山西境内,才可议和。
法军为何提出这种要求?原来山西与直隶jiāo界的东天门,是由故关、旧关、娘子关几处险要关隘组成。虽有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利,可这几处关隘都在地势峻拔的石山巅,驻扎不了大队兵马,又乏水源。所以,镇守东天门的大同总兵刘光才,就将大队兵马分散驻扎到东天门内外的山谷之间、近河之地。关隘之上筑了重力pào位,山谷间布满大队援兵和后勤粮弹,互为依托,使关防坚不可破。驻在关隘以外的营地,多属直隶所辖的井陉地界。久踞获鹿、井陉的德法洋军,每每攻关,都被遍布山谷的晋军所阻。现在,法军要求晋军退入晋境,实在是要断东天门的天险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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