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号实行总号独裁制,外埠庄口所做的大宗生意,都要及时发信报详告老号,记入总账;小生意在月报、年报中也有反应。所以,在去年劫难中遗失账簿的外埠庄口,老号账房已一一
重新建账。京号当然在其中,戴膺也因此敢说不是唱空城计。
只是,今次这种大塌底的局面,戴膺也未经历过。能否如愿,他心里也没有底。显出乐观胜算的样子,也是为鼓舞本号同仁吧。
去年弃庄前,天成元京号的存银虽损失不大,但它历年收存的款项、发行的小额银票,尤其是替京师官场收存藏匿的私银黑钱,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这些客户都来要求兑现,那京号真是招架不起!
梁子威已经给他说了,离开太谷前,老号的孙大掌柜明白jiāo待:京号塌的窟窿,东家补;亏多少,补多少。历此塌天之祸,康家也不能坏了西帮“赔得起”的名声。
东家如此英明,那当然好。但挤兑一旦出现,你就是有银子,也来不及运到京城!越不能及时兑现,来挤兑的客户就越多。尤其存有可观私银的京师官场,挤兑危急时,他们会如何动作,真难预料的。
所以,戴膺深感西帮京号的汇业公所,该尽早集议一次,共谋对策。只是不知各号老帮是否都到京了?
戴膺到京的第二天,正要去糙厂九条见蔚丰厚的李宏龄,忽然就有伙友跑进来说:“大内禁宫的那位小太监二福子,要见戴老帮,见不见?”
戴膺说:“是常来的那位二福子吗?”
“就是他。”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戴老帮要外出办急事,不知走了没有?”
“那你赶紧出去对二福子说:戴掌柜刚走,请您少候,我们已经派人去追掌柜了。外头的事再紧急,也不能叫您白跑一趟。就这样说。我稍等片刻,就出去见他。”
戴膺及其他伙友,这时也暂在附近的客栈住着。等伙友将小太监引进一间客舍,他便悄然溜出客栈,在街市间稍作逗留,才又匆匆返回。
进来见了小太监,忙说:“不知二爷要来,实在怠慢了!”
二福子倒也不见怪,只是说:“能见着戴掌柜,回去就好jiāo待了。上头公公听说戴掌柜回来了,立马就打发我来。要见不着戴掌柜,我回去还不得……”
戴膺忙打断说:“哪能叫二爷白跑一趟?我真是往珠宝市炉房有急事,已经快走出打磨厂了,有伙计追上来说二爷您到了。我一听,就赶紧往回折!再急的事,也得给您让道呀。”
“我们倒也没多着急的事。上头公公听说戴掌柜回京了,就叫我来瞅瞅。这一年来的,你们逃回山西,没受罪吧?”
“我们不过糙民百姓,叫里头的公公这么惦着,哪能消受得起!逃回山西,实在是不得已了,其间惊涛骇làng,九死一生,也不用多说。你们留在大内,也受了罪吧?”
“可不是呢!洋夷老毛子,连大内禁宫也给占了。看我们这些人,就像看稀罕的怪物。也不管愿意不愿意,愣按住给你拍摄洋片!不堪回首呀。”
“真是不堪回首!我们东家和老号,几乎遭了洋军洗劫!”
“洋人没攻进山西吧?”
“山西的东天门娘子关都给破了,你们没有听说?”
“真还没听说。”这时,二福子忽然放低声音说,“上头公公打发我来,就问戴掌柜一句话:‘我们以前存的银子,你们没给丢了吧?’”
戴膺立刻硬硬地说:“二爷,你回去对你们主子说,存在我们天成元的银子,就是天塌地陷,也少不了一厘一毫!”
二福子脸上有了笑意,说:“这回跟天塌地陷也差不多,所以上头公公天天念叨,山西人开的票号,全遭了劫,没留下一家。咱们多年积攒的那点私房,准给抢走了。我说,他给咱们
丢了,那得赔咱们。上头说,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他们拿什么赔?我说,人家西帮老家的银子多呢。上头说,他们就是赔得起,遇了这么大劫难,还不乘风扬土,哭穷赖账?我说,他赖谁的账吧,敢赖咱们的?上头说,咱这是私房,又不能明着跟人家要……”
戴膺笑了笑,说:“也不能怨你们公公信不过我们,这次劫难真也是天塌地陷。二爷回去跟您主子说,存在天成元的银子,绝对少不了一厘一毫!我们老号和财东,虽也不会屙金生银,这次又受了大亏累,但就是砸锅卖铁,倾家dàng产,也要守信如初!”
二福子说:“有戴掌柜这番话,我回去也好jiāo待了。再顺便问一句:你们字号什么时候开张?”
戴膺说:“铺面一旦修竣,立马就开张!铺子给糟蹋得千疮百孔,正日夜赶趁着修补呢!”
“一开张,就能兑银子?”
“当然!一切如旧。”
“那就好。这一年来的,我们困在闲宫,少吃没穿,银子更摸不着!”
“敝号一旦开张,一切如旧,存兑自便。”
“那就好。铺子都毁了,银子得从山西运京吧?” 戴膺一笑,说:“调集银两来京,本号一向有巧妙手段。除晋省老号支持,江南还有许多庄口,一声招呼,就会拨银来京的。这一年来的,南方该汇京的款项甚多,一旦汇路开通,京号来银用不着发愁。”
小宫监懂什么金融调度?只是听戴膺说话,像有本事人那种口气,也就放心了,说:“戴掌柜,那我回上头:人家天成元字号说了,一旦开张,就来兑银子?”
戴膺说:“就这么说!” 二福子又低声问:“你们给我立的那个小折子,没丢了吧?”
戴膺也小声说:“二爷放心吧,哪能给您丢了!去年弃庄前,敝号的账本、银折,早秘密转移出京。护不了账本,还能开票号?”
二福子更高兴了,说:“那敢qíng好!我也不耽误你们的工夫了。”
戴膺忙说:“二爷着什么急呢!太后、皇上没回銮,宫里也不忙。”
二福子说:“哪能不忙?太后皇上快回銮了,宫里成天忙着扫除归置,不得闲了。”
戴膺乘机问道:“两宫回銮的吉日,定了没有?原择定的七月十九,眼看就到了,怎么还不见一点动静?”
二福子就低声说:“七月初一刚降了新旨:回銮吉日改在八月二十四了。”
“八月二十四?倒是不冷不热时候。不会变了吧?”
“宫里也议论呢,八月二十四要再起不了驾,就得到明年chūn暖花开时候了。天一冷,哪还能走!”
打听到新消息,戴膺才送走小宫监。
看看,连大内里头的宫监也不敢相信西帮了。如若朝廷今年不能回銮,西帮京号的复业,将更艰难。因为天下京饷不聚汇京师,西帮所受的挤兑压力就不会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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