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青说:“什么时候,才能等来这样的高僧?”
月地说:“你既心诚,总会有机缘的。这件事,是事佛之始,不可仍以俗事把持,cao之过急。”
月地这样说,杜筠青真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当时她只想问一句:你至今未正式剃度,是一直没有等到这样的机缘吗?她没有问。
杜筠青虽不急于剃度,但还是毅然把自家的头发剪去了,虽不似剃度那样根净,却与尼僧没有太分明的差异。
“死”后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开始了。杜筠青以为自己已经将俗世的一切都丢弃了。那边,已无一人值得她去牵挂,也无一人牵挂她。她才真应该心静如死水。
可实在并非如此。
她一人独处的时候,还会不由得想到那件事:她至“死”也没能确定,是不是真正报复了老东西?她与三喜的出格私qíng,老东西是不是知道?既赐她“死”去,老东西应该是动了怒。可现在她知道了,前头两位老夫人也是在十年左右被这样废了。她们没有私通之罪吧?
她是到了被废的年限,才被这样赐“死”,并非因为自己的罪孽?
老东西要知道了自己的罪孽,一定不会装得那样从容自若吧?在最后那个冬天,老东西搬进了他的大书房。在她眼前,他太从容自若,以致叫她无法忍受!他要真动了怒,能装得那样点滴不漏?老东西一向以王者自诩,如果知道了她的罪孽,只怕赐她一个真死也不解气!
还有三喜,老东西要真知道了她的私qíng,那三喜是肯定活不成了。可三喜是死是活,她也是至“死”没有弄清。弄清三喜的死活,也就弄清老东西的虚实了。
三喜,他到底是死是活?他要死了,那是为她而死;他若活着,那她的出格就可能是自取其rǔ,白折腾了一场。
三喜,三喜,她至“死”也不知他的死活!
杜筠青终于承认,自己在心底也是藏了牵挂的,未割断的牵挂。
她静思了几日后,便决定去做一件事:往三喜的村子跑一趟,探明他的生死。他要真死了,她就甘心忍受一切,甘心为他剃度出家。他要活着,她也不再牵挂他了,甘心就这样“死”去。总之,她得了结这份牵挂。
她有腿有脚,下山跑一趟,不在话下。久不走长路,只须练几天,活动开筋骨,也就得了,不必像月地那样苦练一年多,才能行动。
杜筠青对月地说了:她想下山走走。月地也不多问,只说那由你。她忍不住说:“我可不去康庄!我与康家,永远是yīn阳两界了。我只想往乡间走走,学着化缘,自食其力,不再食康家供给。”
月地也未细问,只说:“你虽有天足,也须练练腿功吧?我说过的绕坛功课,你不妨也练练。你是天足,可每日加一圈,九九八十一天,即可功成。”
杜筠青含糊答应下来,但一天也未去绕花坛。她不想步月地后尘。再说,成天绕那么一个小地界转圈,只是想一想,也会将人转傻的。她自己想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练腿办法:就直接下山沿了进城的大道走,走累了,便往回返;天天如此,天天长进,直到走到目的地。
杜筠青入住尼庵后,头脑一清醒,就恢复了洗浴的习惯。这里条件虽简陋,却无须跑远路,自家烧锅水,就可洗浴了。加上离龙泉寺近,水质甚佳,浴后轻慡似仙。所以洗浴更勤,几乎日不间断。如此洗浴,杜筠青便觉身体较以往更为qiáng健轻捷了。有这样的体质,杜筠青往山外走,真是没往返多少天,就差不多快进城了。
三喜的村子,杜筠青曾经去过两次。村名叫沙河,它的方位:到县城南关,往西走,不远就到了。
为了去做这次探访,杜筠青特意新剪了一次头发,显得秃秃的,更像一个尼姑。她虽去过这个村子两次,但都有老夏跟着,每次都不让她下马车,只把三喜家人叫来,由她隔帘问话。
所以,估计那里不会有人认出她来。但她还是jīng心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地道的尼僧,她不想被人当做鬼身来羞rǔ。
去的那天,她出发的很早。到南关时,才刚到早饭时候。但街面上行人已不少。她觉去沙河太早,就决定先进城走一趟。于是,沉着从容,毫不露心虚之状,大方地仰着冰冷的脸,穿城而过,居然没有一点麻烦,谁也没多留意她。
只是在返回南关后,她才生出一点感叹:这些年,三天两头进城洗浴,现在却要隐身而行了!市面一切依旧,可有谁会记起她的车马已久不进城了?
但她很快将这感伤驱赶走了,不必留恋,什么都不必留恋。
她从容走进沙河村时,发现自己还是来得太早。因为她不知道僧人是否会这么早来乡间化缘,更不知道附近是否也有尼庵。既然来了,也只好沉着应对吧。
进村后,遇到过几个男人,杜筠青都低头而过。他们对她似乎也没起什么疑心,可见放心行
事就是了。所以,等遇见一位妇人,杜筠青便上前合十行礼,按预先想好的说:“请问施主,贵村便是沙河吗?”
那妇人看了她一眼,也没异常表qíng,只说:“就是。”
“想向施主打听个人,不知方便不方便指点?”
“这位师父打听谁?”
杜筠青又合十说:“贵村一位做了善事的施主。”
“谁呀?”
“施主只说,他叫三喜,是给一家大户赶车。”
“有这个人。”但妇人露出几分疑问,说,“他给你们布施过?”
杜筠青忙说:“他是代东家的一位夫人,给小庵布施了一笔不菲的香资,但不肯透露东家是谁,这位夫人又是谁。小庵近来要立功德碑,贫僧专门来问问这位施主,东家仍不肯显其名吗?不显真名,是否可择一化名?”
那妇人就冒了一句:“三喜是给康家赶车!”
杜筠青故意问:“康家?哪个康家?”
妇人见追问,忙说:“我不多嘴了,想问什么,你去他家问吧。”
杜筠青就顺嘴问了一句:“这位三喜,不常回家吧?”
妇人也顺嘴说:“他早驻外学生意去了,走了快两年了。”
他驻外学生意去了?那他没有死?
杜筠青极力忍耐住,请这位妇人指点清三喜家的宅院。不管怎样,她得亲自去探访一次。
三喜刚失踪时,她往这里跑了两趟,他家人也说:东家把三喜外放了,驻外学生意。她问老夏是真是假,老夏说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也只能先这么跟他家jiāo待。两年过去了,他家还这么相信,村人也这么相信?两年多了,三喜就是给外放到天涯海角,也该有封家信寄回吧?
否则,家人怎么能相信他真外放了?
三喜家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了。杜筠青忽然生出许多勇气。
6
杜筠青刚才对村妇说的那一番话,倒真是她托三喜办过的一件事。那时她心境恶劣,真想过出家为尼。所以托三喜给一处尼庵捐过香资。她也真jiāo待了三喜,务必隐去她的身份。那时,她与三喜还没有私qíng。三喜问她:“这是行善,老夫人为何不留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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