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一声,跪着的云生,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云生呀,你没有娶媳妇,还不知道女人是甚,怎么会不馋女人?除非你是憨子傻子木石人!所以,我今天要教你做一件事,叫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学会怎样才能不馋女人。小东西,你抬头看我!”
他抬起头来了,但没有一点异常的反应。难道还没有看清?屋里依旧那样黑暗,月亮并没有出来,可进屋已经有一会儿了,怎么还看不清!哪有你这样的憨蛋!
小东西他终于惊叫一声,伏到地上:“二娘,二娘,我不能——”
“你不能什么?”姚夫人厉声问了一声。
“叫二爷知道,我活不成——”
“云生,我问你一句,你是想驻字号,还是想叫我把你撵走?”
“当然想驻字号——”
“那你就听我的,敢不敢?”
“……”
“敢不敢?”
“那就敢吧——”
“不敢,你这就走!”
“敢,二娘——”
“云生,云生,二娘是为你。你这么大一个男娃了,连女人是甚还不知道,成天跟馋猫似的,你当我看不出来?这么一副馋样,哪家字号敢要你?二娘虽是过来人,身子不值钱了,若不是看你有出息,想疼你,能这样不管不顾,叫你小东西开蒙解馋呀?”
“二娘——”
“小东西,想看,你还不快看!”
小东西,你怎么就那么憨,那么笨,那么胆小,已经这样了,还不敢冒失一回,不敢过来搂住二娘,都这样了,还得样样教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小憨娃!都这样了,你不能再哭,你引诱这样一个小憨娃,不能算可怜,那些七老八十的男人,他们不也喜欢讨十五六的女娃做小吗?不能光叫他们男人有理,什么都是他们有理,你也学他们一回,讨一回小。云生,憨娃,二娘不是教你学坏,二娘是万不得已了,就算你报答一回二娘吧,这事二娘不会叫任何人知道,不会坏了你的名声。小东西,你抖什么,你手脚也太笨,样样都得教给你,还不相信我能送你进字号?
小东西,小东西,要知道是这样,我何必还要费那么大心思,谋划了那许多计策,折腾了这许多天,早知这样,我gān脆就对你说,小东西你报答一回二娘,二娘送你进字号,只怕你早就麻麻利利躺到二娘的炕上了!小东西呀,你也是把字号看得比女人重?还是年轻了好,年轻了壮,可还没有怎么呢,你就出了一身汗,我不嫌男人的汗味大,不嫌。
不,我没有哭,我不是哭,不是哭,你想怎么看二娘,只管看你的,想怎么亲二娘,只管亲你的,我不是哭——样样都得教你。
第二天,姚夫人想极力显得平静,可分明没有做到。连那个傻兰妮都问了几次:“二娘是不是病了?”
倒是云生这个小东西,比她还装得稳。见了她,有些羞涩,但没有太失常。他的憨是装出来的,还是把进字号看得太重了,不敢有闪失?
天晴了,十六的明月要出来。
5
六月十六,邱泰基和那个新伙计郭玉琪,北上经太原、忻州、代州、山yīn、右玉,已走到了杀虎口。
杀虎口也是出蒙通俄,尤其是通往归化、包头、前营乌里雅苏塔、后营科布多的大孔道,古边地的大关口,俗称西口。所以,杀虎口也是晋商的大码头。这里,自然有天成元票庄的一间分庄。
杀虎口分庄的老帮伙友,已经听说了邱泰基的事。知道这位一向得意,今日忽然遭贬的出名老帮,要路过本地,本来想很快意地看看他的落魄相,可及至等来了,却叫人吃了一惊。
邱掌柜居然是一步一步从太谷走到了杀虎口!一般山西人走口外,负重吃苦,一步一步将荒凉的旅途量到头,那并不稀罕。可大商号的驻外人员,即使是一般伙友,也支有往来的车马盘缠,何况是领庄的老帮。邱泰基徒步走口外,分明有痛改前非的心志在里面,这太出人意料。
一向以奢华风流出名的邱老帮,现在哪还有一点风流样,又黑又瘦,身被风尘,更把负罪之意分明写在了脸上。若不是因为捎了总号的信件,要jiāo给杀虎口庄口,他居然打算寻家简陋的客栈,打一夜尖,悄悄就走了。
见是这番qíng状,谁还有心思奚落他?
这里的吕老帮就设了盛宴招待他,他再三推辞,哪里会依了他!
“邱掌柜,我们都是长年在码头领庄,谁能没有闪失?老东家大掌柜已经罚了你,我们再慢待你,传了出去,那成了甚了?我吕某还能在码头立足吗?咱们吃顿饭,喝杯酒,算是你邱掌柜给我们一个面子。”
吕老帮把话说成了这样,邱泰基感到更有些难堪了。
“吕老帮,你这样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我惹的祸,不是做瞎了一两笔生意,是坏了咱天成元的声名,真是罪不该赦的。西帮惟以声名取信天下,咱天成元在商界又是何等盛名!
叫我给抹了这样一把黑,连累得老东台大掌柜也坐不住了,那么大年纪,冒暑出巡汉口,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还有什么颜面见同侪呀?”
吕老帮就说:“你罪过再大,也还是咱天成元的人吧?路过一趟,连自家字号的门也不进,这不是要坏我吕某的名声?再说,还有跟你的这位郭掌柜,初出口外,我能不招待人家?”
邱泰基总算入了席,但只是饮了三盅酒,怎么劝,也不多饮了。邱泰基这样,那个跟着的郭玉琪,也不多饮,场面真是很冷落。席间,吕老帮多所宽慰,邱泰基依然神色凝重。老东家和大掌柜是否真要出巡江南,吕老帮早想问个仔细,但见邱泰基这种样子,也不便开口。直到终席,吕老帮才问:
“老东台和大掌柜,真是要出远门,下江南?”
“早已经启程了。他们是六月初三离开太谷,我们初四上路。现在,他们已到河南了吧。现在河南湖北,那是什么天气?唉,你说我的罪过有多大吧!”
“已经启程了?这里的字号,还都不相信呢!都说,那是我们天成元放出的一股风,还不知是要出什么奇招。现在,哪还时兴财东老总出巡查看生意,还说是暑天就走,谁信?就是我们,也不敢信。真出动了?”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初三那天大早走的,我想去送,又没脸去送,只是跑到半道上,远远躲着,望着他们的车马走近,又走远了。咳,我一人发混,惹得老东台大掌柜不放心各码头掌柜!”
“邱掌柜,你也不能一味这样想。康老东台本来就是位器局大、喜欢出巡的财东。一生哪儿没有到过?大富之后,不喜爱坐享其成,只好满天下去跑,见人所未见,谋人所未谋。西帮的财东都要像他,那只怕我们西帮的生意早做到西洋去了。”
“只是,年纪大了,万一——”
“我看康老东家,倒不用我们多cao心。老汉是成了jīng的人,灾病上不了身的。倒是孙大掌柜叫人不放心,这许多年,他出巡不多,这一趟够他辛苦。叫他受点辛苦,也知道我们驻外的辛苦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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