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_卡森·麦卡勒斯【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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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你进屋去吧,”她说。“炉子上还有些剩饭,你可以吃。”

  “我在找一位爱密利亚依文斯小姐。”

  双胞胎和胖墩麦克非尔抬起头来瞧着爱密利亚小姐。

  翌晨,天气晴朗,温暖的紫红朝霞里掺杂着几抹玫瑰色的光辉。小镇四郊的田野里,土畦是新翻耕过的。一大早,佃农们就在栽种墨绿色的烟糙的嫩苗。乡野的乌鸦贴紧地面飞翔,在田畴上投下了飞掠的蓝色yīn影。在镇上,人们很早就提着饭盒去上班,纺织厂的窗户在太阳下闪烁出耀眼的金光。空气清新,桃树上花枝招展,像三月的云彩一样轻盈。

  “唔,他很苦恼,”矮胖子麦克非尔说。“这总有个什么原因。”

  那罗锅背起一部又臭又长的家谱来,提到一些仿佛离题十万八千里的人名地名,都是前廊那些听众闻所未闻的。“这样一来,芬尼和玛莎杰苏泼就成了同父异母姐妹。而我又是芬尼第三个丈夫的儿子。因此上你和我就算是……”他弯下身去解提箱上的绳子。那两只手像鸟爪,在不住地颤抖。箱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破烂——破旧不堪的衣服和古里古怪的废物,有点像fèng纫机的零件,或是什么同样毫无用处的东西。罗锅在里面掏了半天,找出来一张旧相片。“这是一张我妈妈和她的同父异母姐妹的合影。”

  爱密利亚小姐和前廊上那几个男人既不打招呼,也不开口。他们仅仅是瞅着他。

  “那是因为……”那罗锅开始说了。他显得忸怩不安,仿佛都快哭出来了。他把提箱搁在最低一级台阶上,手却没有从把手上松开。“我妈叫芬尼杰苏泼,她老 家就在奇霍。大约三十年前她第一回出嫁的时候离开了奇霍。我记得她说起过,她有个叫玛莎的同父异母姐妹。今儿个在奇霍,人家告诉我那就是您的母亲。”

  那是个陌生人,陌生人在这样的时辰徒步走进镇子,这可不是件寻常的事。再说,那人是个驼子,顶多不过四英尺高,穿着一件只盖到膝头的破旧褴褛的外衣。

  那天晚上,街上阒寂无人,不过爱密利亚小姐铺子的灯光却亮着,外面前廊上有五个人。其中之一是胖墩麦克非尔,这人是个工头,有一张紫脸和 一双细气的、紫红色的手。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的是两个穿工裤的小伙子,那是芮内家那对双胞胎——哥儿俩都又高又瘦,动作迟缓,头发泛白,绿眼睛老是似 醒非醒。另一个人是亨利马西,一个羞怯、胆小的人,举止温和,有点神经质,他坐在最低一级台阶的边缘上。爱密利亚小姐自己站着,靠着dòng开的门的框上, 她那双穿着大雨靴的脚jiāo叉着,在耐心地解她捡来的一根绳子上的结子。他们好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因为她是我的亲戚,”罗锅回答。

  这地方原先也不一向就是咖啡馆。爱密利亚小姐从她父亲手里继承了这所房子,那时候,这里是一家主要经销饲料、鸟类以及谷物、鼻烟这样的土产的商店。爱 密利亚小姐很有钱。除了这店铺,她在三英里外的沼泽地里还有一家酿酒厂,酿出来的酒在本县要算首屈一指了。她是个黑黑的高大女人,骨骼和肌ròu长得都像个男人。她头发剪得很短,平平地往后梳,那张太阳晒黑的脸上有一种严峻、粗犷的神qíng。即使如此,她 还能算一个好看的女子,倘若不是她稍稍有点斜眼的话。追她的人本来也不见得会少,可是爱密利亚小姐根本不把异xing的爱放在心上,她是个生xing孤僻的人。她 的婚姻在县里是件奇闻——这次结婚既古怪,又让人提心吊胆,仅仅维持了十天,使全镇的人都莫名其妙,大吃一惊。除开这次结婚,爱密利亚一直是一个人过 日子。她经常在沼泽地她的工棚里呆上一整夜,穿着工裤和长统雨靴,默默地看管蒸馏器底下的文火。

  最后,双胞胎里的一个说道:“他要不是真正的莫里斯范因斯坦,那才怪哩。”

  “晚上好,”那罗锅说,他上气不接下气。

  “不,那是谁家的小孩,”胖墩麦克非尔说。

  那是四月里一个温暖、安静的夜晚,时间将近午夜。天上是沼泽地鸢尾花的那种蓝色,月光清澈又明亮。那年chūn天庄稼长势很好。过去几个星期里棉纺厂一直在 加夜班。小河下游那座方方的砖砌的工厂里亮着huánghuáng的灯光,传来织布机轻轻的无休止的营营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你听到远处越过黑黝黝的田野,传来一个 去求爱的黑人的慢悠悠的歌声,你会觉得蛮有意思。即使是安安静静地坐着,随便拨弄一?吉他,或是独自歇上一会儿,脑子里啥也不想,你也会觉得蛮有滋味。

  “我知道爱密利亚小姐gān出啥事来了。她为了箱子里的东西谋杀了那个人。”

  二

  在一家qíng调合宜的咖啡馆里,连最有钱、最贪婪的老无赖也会变得规矩,不去欺侮任何人。没钱的人则会怀着感激的心qíng四处张望,抓一撮盐时也显得极其优雅、庄重。因为一家正派的咖啡馆的气氛本来就意味着这样的内容:大家和和气气,肚子里沉甸甸的感到满足,行为也显出优雅高贵。当然,谁也没向那晚在爱密利亚店里的那群人讲过这番道理。可是他们都懂,虽然,当然罗,直到这时为止,镇上从来没有开过一家咖啡馆。

  需要jiāo待的是,店门是开着的。里面很明亮,显得很正常,左边是柜台,上面堆着猪ròu、冰糖与烟叶。柜台里面是放着腌ròu与杂粮的货架。店堂右侧基本上都放 着农具这一类东西。店堂尽里面,靠左边,是一扇通向楼梯的门,这扇门开着。最最右面,是另一扇门,通向一个小套间,爱密利亚小姐管这叫她的办公室。这 扇门也开着。那天晚上八点钟,可以看到爱密利亚小姐坐在她那张带活动卷面的书桌前,拿着钢笔和一些纸,在计算。

  镇上的钟打响了八下。仍然没什么动静。在谈论了一天骇人听闻的事以后,这个凄凉的夜晚给某些人带来了恐惧,他们呆在家中紧靠着炉火。其他的人一群群凑 在一起。有那么八九个人聚集在爱密利亚小姐店铺的廊子上。他们一声不响,光就那么等着。连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等的是什么。可事qíng就是这样:在严重的时 刻,当某个重大的事件即将发生时,人们总是这样聚集在一起等候。过一阵子,就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他们一起采取共同行动,并非出于深思熟虑,也没有受 谁的意志的支配,而是似乎他们的本能已汇合在一起,因此这一决定不属于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集体。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一个人会踌躇不决。至 于这种联合行动的结果是洗劫、bào行还是犯罪,那就全看命运的安排了。现在,这群人就这样在爱密利亚小姐店前廊子里yīn郁地等着,没人清楚自己想要gān什 么,可是内心里都明白自己必须等待,那个时刻马上就要来到了。

  “嗯,是啥呀,小花生米在美国俚语中,小花生米指矮小的人。?”

  黑夜降临了。那天下午,雨水使空气变得很寒冷,因此夜晚 就跟冬天一样,凄凉而又暗淡。天上没有星星,冰冷的蒙蒙细雨下起来了。从街上看,屋子里的灯光摇曳不定,使人发愁。起风了,然而不是从镇子边上沼泽地 里刮来的,而是来自yīn冷的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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