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问着大家的话,也是告诉大家肯定一年能挣回一个亿的钱。因了是肯定,说到这,县长就一冷猛地立站他坐的凳上了,就立站到凳上手舞足蹈了,像鹰在天空飞着一样了。
“我告诉大家吧,从九都回来我一路上算过了这笔大账了。因为我们双槐县绝术团的绝术员都是残疾人,是残疾国家就不收一分税。不收税,每挣一分钱,就都是我们县财政的收入呢。我出去这二十一天,出演了三十三场,县财政的账上已经汇回来了七百零一万。这样儿,你们说我们还怕凑不起购买列宁遗体的这笔天款吗?不要说地区还要给我们一大笔的扶贫款,就是不给我们也不愁凑不起这笔天款了。”
说到不愁凑不起这笔天款时,县长把胳膊在空中挥了挥,又猛地朝地上压一下,然后呢,他弯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从椅子上跳到了常委会的会议桌上了。把常委们都吓得将身子朝后仰去了,把椅子朝后挪去了。柳县长是不管这些的,他是一县之长哩,不消去顾了这些的。他立在那一长排涂着红漆的桌子上,没有低头看他身下的常委们。因着站得高,望得远,他就隔着窗户看见县委楼的过道上都站满了县委机关的gān部们,鸦鸦黑黑一大片,都挤在会议室的门口和窗口,抻长着脖子往里瞅,像在地区看受活人出演的城市人样在隔着门窗看他出演哩,听他说演呢。还有县委楼前的空地上,不知咋的人们就都知道县长从地区带回的喜讯了,都听到县长在三楼会议室的说演了,也便在那门前站满了县委、县政府的gān部和县里的工作人员了。
七月的日头依然是烈烈酷酷呢,县委门前的脚地也是洋灰脚地儿,日头在那地上晒了一整天,蓄蕴下的热气是能把jī蛋煮熟哩,可人们却都立在那片脚地上,个个都是一老满脸的汗,踮脚抬头、扯筋拽ròu地盯着三楼窗口上县长的身影儿,听着县长那红灿烂烂的说演声。
县长唤着、叫着说演道:
“我告诉你们吧,双槐县从今年底、明年儿初,就再也不是起原先的双槐县了呢——今年底或者明年初,我们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安放在列宁森林公园的纪念堂。那当儿,游人每天就成百上千了。一张门票一百块,十个人就是一千块,一百个人就是一万块,一千个人就是十万块,一万个人就是一百万块钱呀!”
县长在常委会议室的会议桌上吼着说演着,他的声音像雷阵雨样大雨倾盆哩,把县委、县政府的办公楼和大院全都淋湿了,浇了满地的水。盘算着,说演着,他掰着自个的手指头,当把这笔巨账算到人人清白了,明晓把列宁的遗体买回来,每天列宁公园的门票就是一百万块钱时,他把他的说演顿住了,把自个的双手捏成拳头硬在胸前面,像老鹰飞在天空收了翅膀翔滑呢,要滑着朝地面俯视呢。他便俯视到了每个常委为了能更清楚地听到他的说演,能看清楚他说演时的动作和表qíng,都又一次把椅子朝身后拉了拉。他看见走廊上有人把会议室的屋门推开了一条fèng,机关gān部的脸都挤在那门fèng和窗口上,脸成条儿了,成了扁平了,看见楼下大院那片宽敞的场地上,不仅立站满了人,还有人站到院子中央处地儿的水池沿上去,爬到水池里的假山上边了。他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惊异的光,每个人的眼都睁得和日头、月亮一样明亮哩。于是哦,他就把嗓子撕扯得和城门一样宽敞了,把讲话的声音提高到山头云上了,人也又像鹰一样展开翅膀飞飞翔翔了。
他吼着说:
“一天一百万,十天一千万,三个月就是一个亿,一年就是三点七亿。三点七亿,可这三点七亿说的都是去参观列宁遗体的门票哩。可列宁森林公园那儿除了列宁纪念堂,还有九龙瀑布和千亩松柏林,万亩动物山,有登山看日出,下山看天湖,鹿回头,天仙池,青龙白蛇dòng,芳香百糙园——那儿有看不完的风景哩,你只要上了魂魄山,看了列宁纪念堂,你就得不停地买门票,就要在那山上住宿一夜两夜哩。这一住,你住店要掏店钱,吃饭要掏饭钱。用一包擦嘴的纸也要两块钱——你们算一算,一个游客上一次山让他在那山上最少花掉五百块,那一万个旅客要给我们县留下多少钱?要给我们留下五百万块钱呀!可他要不止花了五百块而是花了一千块,花了一千三百、一千五百块钱呢?可要到了chūn天那旅乐的旺季,一天不只是来一万游乐客,而是来了一点五万游客呢?来了二点五万、来了三万个游客呢?”
再扫一眼楼上楼下、身前身后的gān部们、听众们,县长他又喝了一口水,嗓门稍稍小了些,像到了开会总结的时候样,很无奈地笑了笑:
“我真的是算不过来这笔账了呢,请你们算算吧,你们算算咱们双槐县到那时候一年要收入多少钱——到了那时候,问题不是出在能收入多少钱,而是有了这么多钱怎样花出去。花出去才是难事哩。”
再瞟一眼楼上楼下人人都是一脸光亮的听众们、观众们,县长冷猛地又把他的嗓子扯得比城门更宽了,声音高过云霄了:
“——花钱成了最困难的事qíng呀!扩大街、盖楼房,那能用掉多少钱?把县委、县政府的大楼盖到半天里,各部、局委都盖一栋办公楼,你就是都用huáng金刷墙、铺地,可楼盖起来了,那源源不断的钱也还是要往财政局的账上流的呀,像一条大河每天往县里流的都是金子呀。人能吃多少?人能花多少?全县农民不种地,每个月你都坐在田头发工资,可到末了你还是有花不完的钱;不种地你着急,你着急你就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上花和糙,让那田地里一年四季都青青绿绿呢,都花红花huáng呢,四季飘香呢,可你四季飘香了,到处都是花糙了,那游人就更加多了呢。游人更多了,你的钱就更加花不完了呢——双槐县变成了挣钱容易花钱难的县,那时候你们说咋办呀?到底咋办呀?!我这当县长的是不知道咋办哩,我这当县长的只知道把列宁遗体买回来,把列宁森林公园建起来,钱花不完了,像秋天来了,地上扫不完了树叶一样呢,让你们为花不完钱犯愁哩,那时候各家各户都钱多得吃饭也不香,觉也睡不着了呢。为钱花不出去家家户户做了大难了。做了大难那就不是我县长的事qíng了,那就是你们自个儿的事qíng了,那就是我们双槐县的革命和建设遇到了新的难题了,要有比我更有能耐的县长才能来解决这个难题了,要有地区和省里来调查研究上十天半月、半年三个月才能解决掉这个难题哩……”
絮言:
①láng遢子:方言。即如láng窝的幼láng一样不知收拾自己,所以称为láng遢子。
第七卷 枝成立两个绝术团,一转眼都是楼瓦雪片了(1)
日头西偏的当儿,县里开完了常委会。大院里,已经开始静静安安了。散了会,人员都怀着兴奋去了呢。楼上有电扇的办公室,也都关了电扇了,锁了抽屉和办公室的房门了。走道上静得只还有那个扫地、倒垃圾的临时工了呢。这时候,县长踩着安静像踩着棉花样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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