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
面前的丈夫简单地答了一句。赖子忽然想到,他会最先穿上谁送到拘留所来的东西呢?
结城对赖子什么也没讲。对于落得个如此境地的qíng况,也没有特别涉及过。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旁边有看守在场,那看守正坐在那里听着他们夫妻的谈话。丈夫大概肯定知道赖子已经读到报纸上的消息,对此他绝口未讲带有说明或辩解成分的半句话。
他原来就是个什么事也不告诉赖子的丈夫。不论工作上的事,还是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什么都不讲……十几年时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丈夫在此时此地也还保持着这十几年形成的习惯。
探视时间限定为五分钟。如果说有什么事压迫着赖子qíng绪的话,那就是被限定的时间观念。
“你怎么办?”
结城突然问了一句。赖子一下子怔住了。她不知道该怎样来理解丈夫的这句话。如果想得单纯一些,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不在家期间,你怎么生活下去呢?”但是,丈夫的语气,也可以认为是在质问妻子,那意思是:与自己离婚呢,还是就这样维持现状?
赖子有好一会儿无法作出回答。
她来这里,本是要对结城讲一件事qíng的。那就是希望得到丈夫的允诺,同时明白地讲出自己的决心。然而,她却没有轻易地把这件事说出口。
因为赖子一直默不做声,坐在角落里的看守便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太太。”看守说,“只剩两分钟了。您若有重要的话,还是快点说吧!”
赖子点点头。她是带着重要的话到这里来的。两分钟自然无法说清;不过,三言两语似乎也能够讲明白,连两分钟都用不完!
“是我不好,真对不起。”赖子垂下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结城对这句话有何感想呢?透过过滤器,仍旧没能看出丈夫的面孔有些微的表qíng变化。丈夫也没有立即作出反响。
“都算了吧!”丈夫勉qiáng说道。
“都算了吧。”——对于丈夫这句简短话语的含义,赖子也不知如何理解才好,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已经掌握赖子全部底细的他,表示把一切都宽恕了呢?还是说,那件事已经不值一提了呢?赖子难以做出明确的判断。
不,与上面两种可能的含义比较起来,似乎更可以这样理解,即陷害了小野木的丈夫是在说,我已经报过仇,这就算完了。
赖子曾想把自己的心qíng对丈夫再多讲几句。可是,夫妇之间的谈话,有第三者在场旁听,这qíng形总令人心里有所顾虑。看守正朝向另一边,做出一副没听的样子。然而,从那表qíng就能知道,他正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看守着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说,”赖子叫了丈夫一声,“我要回去啦,时间到了。”
这个时候,丈夫睑上才第一次现出不可捉摸的表qíng。
“要回了吗?”声音与先前有所不同。他的声波里头一次带出某种软弱的韵味。结城露出不可捉摸的表qíng,这本身就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他在以往生活中对待赖子的另一副面孔此刻突然溃不能收了。
“我说。”
赖子叫了丈夫一声,凝视着他的面孔。在这一瞬间,迄今为止与丈夫生活的各种场景,接连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既有遥远的过去,也有最近的现在。这镜头不是依次出现,而是杂乱jiāo错的。
“请您多保重身体。”
她感到头脑里渐渐地空虚了。
“我是有这种准备的。”丈夫当即答道,“进到这里来,再折腾也没有用啦。只有身体还是本钱。”
丈夫讲的话,好象又恢复了先前的语调。
“这我就放心了,您看来还很健康。”赖子说。
“你也……”讲这句话的时候,丈夫用眼睛紧紧地盯着赖子的脸。
赖子觉得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她想,难道丈夫看出自己的心思了吗?只听丈夫往下说道:
“要多保重呢。”
赖子抬起眼。丈夫的视线与妻子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了,而且都锐不可当。
丈夫和赖子都没看移开视线。她觉得丈夫的脸似乎逐渐变形了。这一瞬间纠缠在一起的视线也是对彼此心境的相互探索;对赖子来说,这还是与丈夫长期斗争的最后一战。
看守弄出响声地拉了拉椅子。
“请保重。”
赖子鞠了一躬。这是施给丈夫的最后一礼。
丈夫默默地点点头。
赖子目送丈夫在工作人员伴随下开门离去的背影。他那习惯xing的姿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丈夫离去途中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来。门关上后,丈夫的身影不见了。这时,赖子的胸中才急速地充满了感qíng。
“那么…”看守催着赖子。
“多谢了。”赖子向看守道了谢,又来到原来那条走廊里。随后接着就要使用这间屋子的另一个探视的人走过来了。这是一个中年妇女,两眼红肿,面色苍白。
方才在那间屋子里见到的丈夫的面容仿佛还留在赖子的视觉里,半天没有消失。
里院仍然沐浴着明亮的阳光。地面映得雪白,绿糙更显得葱茏。分明刚刚见过丈夫的面,走着走着,她却感到仿佛是在梦境里一般了。
赖子太疲倦了……
这是一场夫妇之间的长期斗争。这场斗争竟在方才的一瞬之间终结了。一切的一切,全都结束了。以往的生活恰似梦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现实感奇妙地消失了。自己现在正穿过的走廊,这座建筑物外面的景象,眼里看到的所有的人,几乎都好象不是在现实世界里。正如发高烧时产生的幻觉,所有物体全都失去了立体感,呈现出一片蜡huáng的颜色。
在赖子方面,已经办完了同丈夫的离婚手续。其余的,只留待法庭裁决了。家庭法院的有关工作人员当时曾对赖子说,这项离婚案很可能会成立的。
本来,这件事是应该告诉丈夫的。探视时没有讲,并不是由于对隔铁丝网而立的没系领带的丈夫有所同qíng。对于赖子来说,已经根本没有对丈夫谈起离婚的必要了。
丈夫究竟gān了些什么,赖子一清二楚。小野木社会地位的一落千丈,就是丈夫一手策划的。丈夫生xing就有这么一手。
当丈夫从温泉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这最初的苗头。他当时就jīng心做了安排,让赖子看到与小野木一块去过的S温泉的毛巾。从那一刻起,丈夫的yīn影就不断地投到赖子的心里。
可是,赖子没有资格责备丈夫的这种作法。尽管多年来夫妇之名早已虚有其表,但她毕竟还是结城的妻子;从世俗的观点来看,这一事实并没有发生变化。结城的作法也是他身为丈夫的权利。
赖子若gān年前就认识到,与自己毫无爱qíng的异xing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是多么地不合理。她以前曾多次向丈夫提出过离婚的问翅。丈夫却总是对此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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