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承彦继续说:“况且,一个人能成就大业与否,也不在于他是否杀了多少无辜,而在于他能否控制好他的统治队伍。只要他擅长统治之术,就算杀再多的人,他也终究会是胜利者。而曹操在这方面是最能干的。那些失败的人,经常被批评为不恤民众,残暴不仁,而实际上他们的失败原因并不在此。总之曹操崇尚的东西和你相似,兴趣也和你相同,你喜欢管仲、乐毅,他则日日研读《孙子》,你们都不是信奉儒学的士大夫,靠儒学,也根本不能拯救这个混乱的世道。”
诸葛亮道:“岳父,我认可你的分析,不过,你自己为什么不去辅佐他呢?”
黄承彦道:“我老了,况且,我跟你们的理想不一样。”
诸葛亮沉默许久,才说:“小婿自以为有管、乐之才,而曹操却不可能是齐桓或燕昭。”
黄承彦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江东有张昭、周瑜,你去也当不了管仲、乐毅。”他想了想,“我听说左将军刘备在新野练兵,他身边多是力敌万夫的勐将,却没有一个像样的谋臣,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然而他只是一个客将,没有一块地盘。”诸葛亮慨然道。
黄承彦道:“当年光武帝初起兵时,又何曾有什么地盘,明天我去新野一趟,拜见这位左将军,当面探探他的志向。”
第二天,黄承彦果然去拜见刘备,想说服刘备取刘表而代之,刘备却不为所动,黄承彦虽有些失望,却反而对刘备有了进一步的好感。人的感觉是极为微妙的,有的人不听良言相劝,是因为他的愚笨;有的人是因为懦弱无用;但还有那么一种人,他既不愚笨,也不懦弱,他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旁人无法企及的气势,这个气势让你感觉,此人必非凡庸。所以,黄承彦回来之后,开始认真劝诸葛亮,刘备这个人值得辅佐,也是个霸王之才。
诸葛亮有自己的考虑,一方面他不能对刘备的请求反应得那么热切;一方面又心头惴惴,怕刘备不会再来。他也明白,眼下能把他当成股胧之臣的英雄,就只有这个刘备了。乡下人形容女子对自己心慕男子的殷勤,会经常用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有风不走船,无风来拉纤。”他现在就像那个可笑的乡下女子,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屈原在他的诗歌中,总把楚怀王比喻成夫君,自己则好像失意的姬妾了。
眼下他来到岳父的居处,岳父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万一刘皇叔再也不来了,却怎么办?”
诸葛亮点点头:“那可能就是命了。”
黄承彦道:“你去年秋天冒充樵夫,不是亲眼见过他吗?现在怎么样,还是认为他值得辅佐?”
诸葛亮点头道:“对,他果然是一个仁厚长者,却不乏英雄之气。”黄承彦道:“江东那边如何?”
诸葛亮道:“前几天二哥曾派人送信来,说江东人事复杂,孙权和手下将领周瑜不和。他母亲病重,据说孙权还颇为高兴,因为终于没人可以管束他了。”
诸葛亮哥哥诸葛瑾在江东做官,族兄诸葛诞在曹操手下做官,当初是个权衡利弊的考虑,不管哪方最后获胜,诸葛家总不会被赶尽杀绝,落到祖宗不能血食。
黄承彦道:“贤婿既然选定刘皇叔,那就安心等待,去年一冬虽然刘备不曾再来,但冬天进山不便,也好理解。如今春暖花开,我想他一定会再来。”
得了岳父这句话,诸葛亮的信心又恢复了。虽然理智地考虑,他也知道岳父不是神仙,不可能预知到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点希望总是聊胜于无的。
二、三顾茅庐
黄承彦的猜测倒还真没有错,此刻在新野,刘备正在考虑第三次进山拜见诸葛亮。自从去年秋天劝说刘表袭夺许昌不果之后,他就彻底对刘表丧失了信心,他知道自己必须走上单干的道路。此刻,他站在新野县廷前伸臂长啸:“这个冬天,囤积粮草,征发摇役,修治城池,可真是忙死我了。总算盼到溪水解冻,草木萌芽,真是一片大好春光。”
关羽手上仍旧手摸着他从不离身的书本,仰头四望,道:“今日休沐,不如我们兄弟气人出外游玩。”
刘备摇头道:“哪有心情游玩,我早就做好打算,备好厚礼,准备今天一起再去隆中拜访孔明先生。”
关羽大失所望:“哎,大哥仍是念念不忘那个鄙陋村夫,这样好天气,何不进山射猎,强似去吃那村夫的闭门羹。”
张飞表示反对:“二哥,访求贤人可是正事。射猎有什么好玩。”
刘备道:“三弟说得对,云长你如果不愿去,就在家中歇息。”
关羽悻悻地说:“兄弟三人曾经抵足而眠,怎能丢下我一个。”
刘备笑着摇摇头:“那就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他们迤逦进山的时候,黄氏正在春光笼罩的院内喂鸡,洗衣,忙忙碌碌。诸葛亮却斜躺在两棵桃树之间的吊床上,无聊地捻着花瓣,把一片片桃花的花瓣撕落,扔在空中。院子里落红成阵,不断有花瓣从树上飘下,坠落在他的身上。
黄氏喂鸡的间歇,回头笑眯眯地对孔明道:“大好天气,夫君怎不出外踏青啊?”
诸葛亮望着妻子嘴角的笑意,哼了一声,拉长了声调道:“春慵撩人,不妨高卧,享受朱阳。”
黄氏笑道:“言不由衷。”
诸葛亮知道妻子的心思,欲假装不理,又显得心里有鬼,只好硬着头皮问:“我怎么言不由衷了?”
黄氏道:“少装了,我还不知道你,捻花占卜,匣玉思售,我看你是担心人家寻隐者不遇罢。”说着咯咯笑出声来。
诸葛亮有些尴尬,他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这个聪明的妻子,和她结为夫妻,虽然享受不到美色,因为黄氏黄发黑肤,确实毫无姿色,但是她永远能给他带来一种智力的愉悦,何况人的容貌再丑,看惯了也会习以为常,而智力的冲击却是永不消歇的。诸葛亮干笑了几声,道:“我怕什么,大不了和你隐居终老。”
黄氏站起来晾衣服,嘴里道:“仍是言不由衷。”她的目光掠过树叶,望着坡下的悠长山道,刘备等数人正行驶在那悠长的山道上,黄氏惊喜道:“夫君,你的明主来了。”她比诸葛亮还要高兴,虽然从来没停过和丈夫打嘴仗。
诸葛亮像只被针刺的蛤蟆,从吊床上蹦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掸掉身上的花瓣,看了山道一眼,急急道:“我进去换件衣服,你先帮我应付。”
黄氏望着他的背影,笑道:“又不是新妇见人。”
很快,刘备等人就到了,他望见黄氏在山坡上晒被褥,心中也默默祈祷,希望这次不会落空。来到柴门前,刘备隔门躬身道:“夫人无恙,刘备又来拜见,不知诸葛先生在家否?”
黄氏打开门,也侧身施了一礼,道:“将军来得止巧,夫君正想出门,在里面换衣服呢。我唤他出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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