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叹道:“我虽然不够聪明,岂不知天命难违,君不必安慰我了。”他又从床前拿过一卷书,缓缓摩掌着,自言自语道:“这是我亲自撰写的《新定丧服礼》,我这一生,虽不能佐天子平定宇内,重整社稠,但靠此一卷书,也可以留名百世了。”
蔡瑁顿首道:“主公才学过人,将来定可留名青史。若万一有不讳,臣一定不辜负主公所托,誓死保护踪儿周全。”
蒯越等群臣也一起跪下叩首:“请主公放心。”
刘表点点头,颓然躺在榻上,展开书卷,过了一会,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冷,书卷从手中滑落下来,胡子上全是亮晶晶的涎水。周围群臣都寂静无声,每人脸上都是哀戚的神色,蔡氏上前,抚摸刘表的脸颊,顿时抽泣起来,紧接着,整个房间都响起了哭声。
刺史府前门楣上挂得一片雪白,堂上摆着刘表的灵枢。蔡氏、刘琮、蔡瑁、蒯越、韩高、刘先、刘备等人穿着孝服,在堂上讨论政事。曹军已经逼近,荆州的危难已经迫在眉睫,他们不得不在办丧事的时候,讨论这一严峻的问题。蔡氏泣道:“主公已经不在,今后荆州的安危就全靠诸君了。”
蔡瑁道:“臣等在主公床前已经发誓,誓死辅佐新主公。”蒯越等人也相继表示了相同的态度。只有刘备没有答话。蔡氏红着眼圈望着他,主动征询:“左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刘备俯首道:“备前受刘荆州厚恩,又蒙不弃,嘱我将兵屯守新野。今新主即位,自当誓死效忠,绝无二心。只要备在一日,新野当坚如磐石。”
蔡氏道:“将军这么说,妾身也就放心了。据说曹兵已经进驻宛城,有进一步南侵的趋势,将军有何防范之策?”
刘备道:“只要给备足够的兵力和钱粮支持,备定为主公拒曹操于荆州之外。”
蔡氏道:“自当如此,只是不知将军有何具体计划?”
刘备道:“新野县廷破旧,无险可守,备请率兵退守樊城。”
堂上一阵惊呼。蒯越阴阳怪气地说:“樊城和襄阳只是一水之隔,君要退守樊城,不会是想把曹兵引人襄阳罢。”
刘备哼了一声,冷笑道:“蒯君如果投降,曹操定会重重赏赐。不过,备如果像蒯君一样贪图富贵,曹操给君的官秩,绝不会高过备。”
蒯越一时语塞,道:“也是,我蒯越就是求田问舍之辈,不像君素有大志,寄于他人篱下,却对主公的家业虎视耽耽。小小的富贵,君怎么会放在眼里。”
蒯越身旁的人都纷纷点头。蔡氏打断他们,道:“主公刚死,诸君就吵吵嚷嚷,岂不让曹操笑话。如今大敌当前,如何退敌,方是大计。”
刘备道:“君夫人,备刚才说退居樊城,并非一时妄言。新野县邑城墙矮小,前面多平原,无险可守。而樊城地势险峻,背依襄阳,兵力补充和粮草输送都远比新野方便。且敌兵临近,我们同仇敌忾,士气旺盛,曹兵远道而来,顿于坚城之下,师老兵疲,必可大破。”
蔡氏点点头,对蔡瑁道:“你怎么看?”
蔡瑁看了蒯越一眼,迟疑了一下,道:“我觉得可行。”
八、南征新野
此刻曹操已经到达宛县,正在宛县城郊狩猎。时年五十三岁的曹操,精力依旧充沛。他站在一个破败的亭子里,瞩目面前荆棘遍佈的丘陵,身边一个地方小吏给他解释:“丞相,这就是当年光武皇帝寄居的李氏庄园。”
几只狐狸倏忽从面前掠过,钻进了一个丘陵的洞中。正是初秋,丘陵上草木依然茂盛。曹操道:“真是沧海桑田,昔日的华屋,竟然成了狐狸的洞穴。”,群臣一起点头附和。荀彧道:“丞相亲率王师平定天下,使黎民安居乐业,今天的狐狸洞穴,很快又可以恢复为以前的广厦重楼了。”
曹操点头道:“文若君,五年前,孤曾经在故太尉乔公的墓前发誓,要将他的两位孙女从江东夺回,这次克平荆州,就立即派遣使者去江东,责令孙权交还二女,让她们各得其所。”
贾诩道:“丞相真是仁厚无匹,年初刚刚遣使匈奴,命令将蔡琶之女文姬送还汉朝,并亲自为她选择女婿,传为佳话。”
站在身边的曹植插嘴道:“据说二乔皆有国色,如果孙权将她们送回,请父亲赐给臣罢。”他现在已经十六岁,比起几年前更加俊秀,长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曹操看了曹植一眼,不悦道:“你才多大年龄,就整天想着为自己择妇。”
曹植满面羞红,群臣相视而笑。一个士卒跑进来,躬身向曹操报告道:“启享丞相,襄阳城中到处挂白,州牧府门嵋也举重孝,据确切消息,刘表已经病亡。”
听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曹操一呆,心中殊无半点欢愉。他“哦”了一声,慨叹道:“真是人生易老,奄忽物化……刘景升治国虽不足数,但他的道德文章,却是孤一向景仰的,可惜缘铿一面,甚为遗憾。”
荀彧道:“有主公这样宅心仁厚的丞相,实乃我大汉之福。”
曹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荀彧有些不自然。曹操知道荀彧话中是什么用意,这些儒生,到底还是对我心存戒备。
看见气氛有些不对,贾诩赶忙赞美道:“丞相亲率王师,吊民伐罪,兵矢未交而使逆臣胆裂身亡,实在可喜可贺啊。”群臣见贾诩起头,也赶紧纷纷响应。
曹植清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刘表一死,荆州势必大乱,父亲可趁机火速进军。”
曹操低头沉吟不答,突然又抬头道:“刘表既死,现在谁据有荆州?”
士卒道:“据打探,蔡瑁、张允等人拥立刘表的幼子刘琮继位,遣其长子刘琦据守江夏。”
曹操哼了一声,道:“废长立嫡,败亡无日矣。”他说完这句话,心中一动,转首望了望曹植,见曹植脸上极为尴尬,心头又软,抚慰道:“植儿,你说得对,现在正是进军良机。”
曹植见父亲脸上颜色和悦,松了一口气。他很希望自己能被立为嗣子,他也知道,就才华来说,父亲明显是对自己有所偏向的,但究竟自己不是长子,长兄曹不也非鸳钝之材,嗣子的位置怎么能轻易获得呢?
曹操没有理会他,又问报信的士卒道:“刘备有何动作?”
士卒道:“据说刘备已经放弃新野,退守樊城。”
曹操撚须道:“退守樊城,很好。依孤来看,如今荆州可不战而下。”
群臣纷纷惊讶,只有贾诩和荀彧在一旁微笑。
曹操对他笑道:“文和君,可有什么良策吗?”
贾诩道:“丞相英明,臣岂敢发表愚见。”
曹操道:“不妨,说说看。”
贾诩道:“臣以为,刘备退守樊城,意在监视襄阳,担心刘琮首鼠两端。只要我们派一介密使,游说刘琮,告诉他,若任用刘备拒抗王师,失败仍为我所擒;成功则刘备坐大,荆州也非复他所有。两相抉择,他会选择投降丞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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