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我也要深睡几天了。我躺在坟墓里,但几天后会自己爬起来。在君王看过我的尸体之后。
然后我会去找你。我从坟墓里爬出去,谁都不知道。临走前,我叮嘱了墓中的木俑,我告诉它,它或许能发挥一些作用。我在它身上留了点东西。因为我担心另外一份不能保存下来。
等将来某个人来帮助她吧。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的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她即使不是公主,也会过得比现在快乐。
我会役使高唐邑中每一个能干活的人,在睡梦中去挖开你的墓穴。如果有一个外地的人恰巧在深夜路过,他一定会吓得心胆俱裂。他以为看见了无数个鬼在工地上忙碌。好在高唐邑是有城门的,没有我的命令,谁也进不来。哪怕是深夜路过的邮卒,我会让他们在城门下睡一晚。
我让他们成群结队地去工地,做完事后,把一切都清理得整整齐齐,仿佛没有动过一样。
这一切大概需要一个月。之后,我会亲自进去。找你。
我会在墓道的墙壁上写下我对你的爱恋,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感觉得不到你了。我现在吃饭吃不下,几乎每天腹泻,肚子鼓起来,和当年的左尹一样。这是自作自受,上天不允许的事,我不该做。做了,就该得到惩罚。我感觉我已经得到了惩罚。
察见渊鱼者不祥。
我感觉湖里有什么东西,一定有什么东西,那是一种眼睛看不清的东西。
上天,你为什么如此残忍。每次想到我这样功亏一篑,就觉肝肠寸断。
三十九
“那天晚上,我和老婆吵架。你知道的,我老婆是个脑残,心智还停留在红领巾阶段。她对祖国和人民无限热爱,但你要说真这样,又似乎不对。她也考过托福,没考上,倒怨恨我不努力。这些年她工作稳定了,变了,指责我思想反动。其实我哪反动了?我顶多抱怨几句现在的教育政策,领导是傻逼,她就嘲笑我酸葡萄心理。我也懒得和她计较,但那天晚上我真的生气了。她下班回来,见我在玩游戏,当即火冒三丈。平时她也不这样,估计在单位有点不顺,这个神经病。我也生气了,我他妈的三十多岁了,连玩个游戏的自由都没有,简直请个鬼来管阎王。我摔了一个杯子,她恼羞成怒,手一拨拉,我的书架摔下来,变成一堆积木,那破书架,质量他妈的。之后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还好,她娘家在本地,否则不知会怎样。不过本地有本地的麻烦,我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妈就会屁颠屁颠跑来,对我语重心长地教育。这个俗不可耐的家庭,无论做什么,都是她女儿对,我错。你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吗?”
“见过。”方子郊道,“我以前那位,你也知道。有一天她在上班,给我发了个短信,说她们单位食堂晚上也可以吃饭了。我随手回了一句:那我吃什么。结果她怒不可遏,大骂我自私,只想着自己吃喝。我其实只是顺手打字,对自己吃什么根本不在意,出门吃刀削面也可,吃吉野家也可……我不知道,沟通为啥这么困难。也许当一个女人不想跟你过了,你做什么都不对。”
“她不想跟我过了,不会吧,我看不出啊。凭什么?”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男女性格有差异,只怕免不了。我以前有时也会爆发,在那之前,她不断吩咐你干这干那,说你这说你那,最后,为了一点很小的事,你终于忍不住,大吵起来……平息后,你会反思,也许她并没有什么,只是嘴贱,并无恶意,可你不爆发,不知她会唠叨到几时。她的态度和气势估计也是让你发火的一个原因,也许换个人,你不会这样反应。她说你对她不管不顾,只顾玩自己的,却不想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她用自己的感受来代替你的感受,而且有种优越感。你和她及她父母一起吃饭,他们说着,你听得半懂不懂,只能闷头自己吃。她突然转过头,说你陪我们说说话嘛,其实她也没陪你说话。你会感到,连沉默的自由都没有。她叫你黑夜里为她拿这个拿那个,却不允许开灯。她说你给我倒一杯水,我渴。你摸黑跑去给她倒好水,她却迟迟不起来喝,只是半睡半醒发出梦呓。这时,你有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
李世江大惊:“太像了,难道女人都是这样?”又摇摇头,“不对,她不是这样。”
“哪个她?”方子郊道,“是你那个情人?”
“是,你别告诉我,这是情人,真成了夫妻就不一样。我不信,她真的不会是那样的人。”
“我才懒得告诉你。”
李世江喝了口酒,砸吧着嘴巴,显得很享受,继续道:“那天晚上,我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一条很长的没人走的巷子。百无聊赖,去办公室看书,但还是觉得无法排遣,找不着人倾诉,于是点开网上聊天室,看着聊天室里沸反盈天的热闹景象,我迟疑了一下,输入了个网名‘聊完这次就去死’,我觉得十分口渴,于是去倒杯水,回到电脑前,发现已经被无数人问候。我选了一个叫‘细雨梦回’的人聊,因为这名字应该是个女的,我不能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找个男人聊吧。”
“很快就感觉双方挺谈得来,她承认自己是个女的,在本城某高校念研究生。她开头的情绪一惊一乍,让我暗暗感动,网上还真有这样关心别人死活的人,这可是一个报纸上常常报道,见有人跳楼高喊加油,唯恐其不跳的民族啊,不过当然,在网上安慰一下,到底惠而不费。”
“见我说不轻生了,对方也松了口气,谈起自己的学业,说正在看什么书。她说的书,我也都看过,你知道,我是很热爱文学的,平时除了专业,就爱看各类文学著作。我忽然发了狂态,把那些书连嘲笑带讥讽骂了一通。女孩有点不服气,说那些书都是导师要求看的,我就把那几本书的缺陷一条条说出来。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因为是名作家名学者写的,看完后失望更大,记得更牢。女孩沉默了半晌,然后问我是干什么的。我不想透露身份,就谎称是个卖旧书的。女孩追问,在哪卖旧书,改天我去找你玩吧。我想了想,回绝了,告诉她,我卖书的地方很难找,在一个小巷子里,不好找的。她说是胡同吧,我来这个城市才两年,还没逛过胡同呢,去找你,正好开开眼界。”
“我当时懵了,不知怎么回答,因为她是附近高校的学生,怎么办呢,刚才自己话多,贬这损那的,传出去不大好,我想有必要给自己开脱一下,我说:其实我刚才的话都是乱说,你可别告诉你导师。”
“她回答:杞人忧天,我能对他这么说吗:老师,网上有个卖旧书的说,你精心列的参考书都是垃圾。好像,好像他还蛮有学问的。”
“我当时对着屏幕笑了,确实,告状挺难的。你说古代那些佞臣向君王挑拨时,怎么说呢?看来佞人都有很高的说话技巧。我放心了,说:‘嗯,我不想在这说我的地址,你有手机么,我发短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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