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打了一堆数字,让我有些惭愧,这样坦诚的人,不好再骗人家,于是我也把号码打给她,然后说:‘实话告诉你吧,我不是卖旧书的,我也是一个老师。现在,我要离开办公室了,回聊。’我打了一个笑脸,下线了。”
“我刚回到家,还没洗好脸,电话就响了,号码是陌生的,我预料到是她,接听,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你真是老师?’我说:‘是的。’”
“我们寒暄了五分钟左右,约好了第二天中午到学校门口见面。第二天早晨,我望着空洞洞的屋子发呆,不知要不要去见网友,毕竟我从来没见过网友,尤其是女网友。但我还是很好奇,眼看快到中午,我突然下了决心,见吧。”
“我在天桥上见到了那个女孩,她长得并不起眼,但举止大方,主动给我打招呼。我们聊了两句,就去吃饭。坐定之后,我知道女孩叫李云芳,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很温柔的样子。相貌,开始看很不起眼,但越看越有味,两眉弯弯,尤其笑起来很好看。我们边吃边聊,我感觉她对我颇有好感,我也愈发喜欢她笑的样子。她看起来颇羞涩,问她为什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她说她做过班干部,大学时一直是优秀党员,全国三好学生,培养出了做报告的能力。我不得不承认,学生干部也是有些才能的。”
“后来怎么样?怎么搞到一起的?”方子郊问。他没想到李世江的夫妻关系这么差,虽然他知道李世江的老婆有点市侩,却没想到会市侩至此。每个人都有自己可怜的一面!
“第二天,她又来找我,我忍不住吻了她,于是就在一块了。你别骂我,我是很流氓,我还告诉她,我喜欢她,但恐怕负不起责任。她说没关系。”
方子郊道:“然后,现在她反悔了是吗?”
李世江点头:“不过也可以理解,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做,很鲜廉寡耻,现在,我真不知道怎么办?离婚我是不在乎的,但我有孩子。”
方子郊默然,不知说什么。
他们醉醺醺地离开饭桌,坐电梯下到了一层,走下种满香草的台阶,门前停着一辆跑车,一个青年男人推开车门走下来,对着车里喊:“青枝,下吧,到家了。”
陈青枝袅袅婷婷出现在车的另一侧,她抬头,正望见方子郊,惊愕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方子郊的心砰砰直跳,像有人在胸腔里拍篮球。紧张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努力挤出一个生涩的笑,然后背过身去,他不知道那个笑容有没有成功。
还有什么好想的?方子郊切齿想着自己之前写的邮件,恨不能就此在世界上消失,就算消失也不能解除羞愧,除非从未在世上出现过。对,他就希望这样。
回到家,他第一时间就是把电脑中为她写的诗词删除干净,然后删除她的所有联系方式。只有这样,才会忘记这些。并不是恨她,是对自己羞愧。只有清除干净与她有关的一切,才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大脑又怎么能格式化,只有通过时间来洗刷了。时间像长河,记忆像泥沙,终有一天长河会把泥沙冲刷入海。
睡觉的时候,他又不宁静起来,这是近段日子以来的第一次。好久不曾做过与木偶有关的梦了,他梦见木偶变成一只凤鸟,飞翔在天际,凤鸟的形状,就像擂鼓墩楚墓中出土的那个鼓架。凤鸟从他眼前掠过,吐出一串串叽里呱啦的音符,很熟悉,方子郊记得,这就是木偶曾经发出的。方子郊一惊,然后梦境突然变化,看见了陈青枝在对他招手:“别恨我,要不,我让你再弄一次。”这香艳的话,是一次他们做完爱后,她说的。这是哪对哪?方子郊还没回过神来,突然不知从哪蹿出一只长着翅膀的怪兽,一口把陈青枝衔在嘴里……
他惊恐地醒来了,拉亮灯,有些茫然。
四十
他不是个会纠缠的人,尽管他那么爱我。我只要稍微表现冷漠,他就懂了。请原谅。
我跟他说的,和男朋友闹翻了,其实是骗他的。在那段时间,我的手机不得不经常关机。不过我和他本来也是把这个看得很淡的人。就算我告诉他在干什么,他也不会在乎。我们真是一对奇葩,珠联璧合,无法理解世上为什么会有人爱得死去活来,最后因爱成仇,杀人放火。
也许我们都很凉薄。如果小说家想描写我们这类人,大概要从我们各自的童年开始发掘。我的童年也许能印证点什么,但他不是。他虽然出身农家,却一直是家中最受宠的那个。他上面有七个姐姐。七个啊。他妈妈生他时,已经四十多了,七个,就为了生一个男孩。结果他的姐姐有两个都嫁了农民企业家,他才能有恃无恐地念书,念了大学。我他妈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成为男女朋友。从出生状况看,我们简直就是互补的关系。看到他,我就想起了弟弟,我应该怨恨。但我从不怨恨弟弟,反而有点怜爱。姐姐真是世上最贱的一个物种,就像勃朗特三姐妹,她们始终以为弟弟是最有才华的那个,她们怜爱他,关心他,照顾他。结果他像一头猪一样度过了一生,幸好那一生不是太长。
我可能也不那么爱他,只是怜惜他。我对谁都只能是怜惜吗?
而且,我不得不说,我感觉和他住一起的时候有点不对,我老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我梦见一个女孩,穿着画满鸟的深衣,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站着,一点不嫌累。更奇怪的是,她似乎长得和我一样,难道我梦想穿那身衣服吗?那衣服确实很美,可我平日从未想过这些。
刚才我说的是另一个他。
离开他后,我再也不做这样的梦了。
四十一
书院的建设很快破土动工。方子郊再次回到了家乡,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去,而是带着李云芳。是的,就是李世江的婚外情女友。
李世江求他,说李云芳已经怀孕,死活不肯打胎,让他帮忙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方子郊吓得要命:“你他妈可不是当官的,你养得起外室吗?”李世江摸一把汗:“那怎么办?她不肯打掉啊,闹出去我只能跳楼。”又求方子郊:“你放心,我爸一直为我只有个女儿生气。如果这次能生个男的,他巴不得帮我带。我家虽在小县城,但爸爸好歹做过地方官,户口这事,不难。”方子郊道:“那何不干脆直接送去你爸那,让他照顾?”李世江道:“你以为我不想?可她不肯,说未婚生子,看见我父母不自在。”方子郊慨叹:“看来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否则趁机讨好你父母,转正的希望很大。”
和李云芳接触后,方子郊当即产生好感,她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确实眼睛弯弯,嘴角上翘。也很有见识,读书也多,不知怎会对李世江迷成这样,暗叹:“这小子真有福。”转念又想不对,这么大好的女孩被李世江骗了,应该谴责他才是。
李云芳倒有点不好意思,但说开了,也不吞吞吐吐,说是自愿的,而且声明,并没有逼李世江离婚之意,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挺好,只要是跟自己喜欢的人生的。方子郊恍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原始人,什么时候这国的女孩已进化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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