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对他们那么说明过了,可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
“可他们又根据什么对李建国在网上的纪实信以为真,不当成是疯人的疯话?”
“所以他们来这儿要事实真相嘛!”
“得啦,别啰嗦了,这里的什么情况都得我亲自出面处理吗?你蠢!”
一向对年轻的成员们温良如慈的“老院长”,竟生气地骂起人来。他大步腾腾地离了办公室,决定“老将出马”,并要“旗开得胜”。
《华盛顿邮报》的那位胡子一大把的老记者,是门外十二三个人中年纪最长的。他倒表现得特别斯文儒雅,不呼不喊的。只不过一只手放在胸前的照相机上,目光密切关注着院内,时刻准备抓拍什么而已。与他相比,最为亢奋的是一名二十多岁,满脸青春疙瘩的女记者。呼喊显然是她煽动起来的。她在十二三个中比比划划,哇哇啦啦,嗓音尖厉刺耳,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她使“老院长”联想起了一种旧时对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的说法——“女光棍”。
她见“老院长”走来,第一个将手臂从院门铁条间隙伸入,染了银灰色指甲油的手拿着一个小红证,以发情期的雌喜鹊那种喧宾夺主的声音高叫:“我是××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有权要求你回答如下问题……”
他瞥了她的手一眼,冷冷地说:“我没听说过你的报。”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这么亢奋干什么?”
问得她一愣。
这时几乎院门外所有人的手臂都伸入进来,每只手上都拿着证件。
“我是电台的……”
话筒也伸入进来了。
“我们是电视台的……”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老院长”,他听到了磁带转动的嗞嗞声。他想不通浪费磁带拍他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而那位美国佬,亦不失时机地在抓拍。
“请问您是这里的负责人吗?我们是××文化艺术公司的,我们老总派我来与红卫兵李建国谈签订影视版权合同的事儿……”
“我们是××集团公司的。我们是一家中外合资的糖酒业公司。李建国他不会有
糖尿病吧?他爱吃糖吧?他喜欢喝酒吗?洋酒还是国产酒?一次能喝多少?请回答!请务必回答!要不让我见他!我们要聘他做公司的形象大使,酬金很高的!”
“嘿!嘿!老先生,往我这儿看!咱是私企的!咱们双方合作一把怎么样?我们搞了一个策划,如果那个李建国答应配合我们搞一次全国性的巡回促销活动……对了,我们的新产品是……一百万!您别走,一百万啊!”
“老院长”想走也走不了啦,衣服被拽住了。不过拽住他衣服不放的不是“私企”的手,而是那“女光棍”的手。她指甲上的银灰色在阳光下反着光,看去像一只五指全戴了锃亮的不锈钢义爪的爪子……
“老院长”嫌恶地用自己的手使劲儿打落了她的手……
“哎,你怎么敢打记者?大家都看到了吧?他打了我了!他打了记者了!”
“老院长”瞪了她片刻,将一口唾沫啐在她满是青春疙瘩的脸上。
他说:“人的唾沫,对你脸上那种丑陋的疙瘩有止痒作用。这儿连三流明星都没有。你该到哪儿发情就到哪儿去。”
“你!……老家伙你侮辱了记者人格!”
“老院长”已不再理睬她。
他扫视着院门外形形色色,目的不同,身份不同的人说:“这个地方,其实是一处保密的
艾滋病医疗中心……”
他说得郑重,严肃,再加上他的年龄,不由院门外的人们不信他几分。
于是一条条手臂小心翼翼地缩回去了。缩回去时,都竭力避免碰到左边或右边的铁条……
那时刻,李建国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这儿。他想,看来自己是要挨一顿斥骂了,不免提心吊胆;赵卫东也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这儿,他心里恨极了。恨那些人,以及每个人意味着的种种机会,是冲着李建国这个名字来的,而不是冲着他的名字来的……
肖冬云却因连续几夜失眠,午饭后服了两片安眠药,睡得很沉、人呼狗叫一概没听到……
乔博士们在关注着事态,但都不便出面。“老院长”一旦亲自出马,那么他是不欢迎别人助威的。有时他也喜欢一逞“长坂坡救阿斗”或“千里走单骑”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大家总得明智地照顾他一次情绪。
“老院长”见院门外大多数人似有去意,不愿再作纠缠,转身大步往回走。
那名女记者却又煽动了几个男女,合力抬了一截枯树撞院门。那几个男女中,一个男的有精神病,要和李建国战友合计着怎样“唤起工农千百万,同心干”!一个女的在网上与李建国吊过一通膀子,想象着当年长征过的红卫兵,必是英姿飒爽的红色王子,是来亲赠定情信物的,还有一个自称“大师”,练气功练得走火入魔的中年男人,说李建国之所以复活了全靠他发的功,是来面授天机的……还有二男一女,哪儿有热闹专爱往哪儿凑的闲男痞女而已。我们都知道的,如今既不但痞子多了,痞女也狗尿蘑似的多起来了……
“老院长”一怒之下,亲自松开了项套,给了“大黑”和“二黑”自由。于是两条黑豹似的猛犬,箭似的狂吠着直向院门扑去,这才吓退了耍“女光棍”威风的小报记者和受她煽动的不三不四的几个男女……
“老院长”没回自己办公室,而是去了李建国的房间。进门便斥骂,直骂得李建国的头耷拉在胸前,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正斥骂不休着,乔博士来了。
乔博士说:“算了算了,老院长您又何必生这么大气呢?也不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件,引起了什么严重的后果。”
“老院长”迁怒道:“还不严重?还怎么算严重?我们今后还会有宁日吗?”
乔博士说:“我们也该告别这里了。”
“哪儿去?我们抬脚走了,把他们撇在这里?博士你近来怎么了?怎么尽说些不加思考的话?”
“老院长”将目光转向李建国,看样子又要继续“击鼓骂曹”。
乔博士将他扯到一旁,附耳悄语:“消消气。告诉您个好消息——从网上替他们找到了家乡!”
“老院长”半天才“啊”出一声,愠怒的表情渐渐变作孩子似的笑脸……
肖冬梅又被“大姐”送了回来。
她仿佛是童话里那个小女孩儿,心被冻成了冰,融化需要过程。2001年的城市仿佛是一盆炭火,也仿佛是她久违了的乐园。她不愿回来,正如童话里那个小女孩儿一旦置身在夏季的原野,便再也不愿回到白雪女王囚禁她的冰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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