弧上的舞者_梁晓声【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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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坐下吧!别拘束,坐下从容说,我洗耳恭听就是。”

  屋里只一张床。

  “坐下就坐下!”

  芊子一步跨到床边,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她听对方说话挺温和的。暗想,也许他不像她以为的那么坏吧?

  对方一直望着他,自她进屋,他的目光就粘在她身上了,一秒钟也没离开过。

  “你说,只有你才说得清楚,这话也对。想证明他冤枉,其实办法很简单……”

  “什么办法?”

  “你得让我今夜在你身上试试……我的意思是,你如果仍是女儿身呢,那么我一试,不就见红了吗?不就证明你和他,当时在被子底下没发生那种事吗?”

  对方狰狞地笑了,双目淫光逼人。

  “你不要脸!”

  芊子霍地站了起来……

  刹那间灯灭了。芊子的意识还懵懵着,便已被对方扑过来按倒在床了……

  芊子本能地拼命反抗。

  对方压住她,一手捂住她嘴,低声说:“你别喊!你若喊来了人,我就反咬你一口,栽你身上个半夜三更勾引造反派的罪名,天一亮非满县城游你的街不可!”

  芊子不敢喊了。

  她只有继续进行着无声的反抗……

  “你也别反抗!你最好还是依从了我!你来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拯救那个人吗?怎么发落他,从轻还是从重,关押他一时期还是关押他一辈子,我一个人说了就能算!老实告诉你,我最恨的,看着最来气的,就是许多年轻女人心里都暗暗喜欢的男人!你若不依从我,以后我就加倍地给他苦头儿吃!他要是经受不起,死了,等于是你害死的!你若依从了我呢,我向你保证,向你发誓,以后处处关照着他点儿。一有机会,我会先放他……”

  黑暗之中,芊子的一只手,正推在对方的脸上,她的手指,正打算狠狠抠进他一只眼里去……

  然而,听了他的话后,她的胳膊没劲儿了。她那只手,从他脸上滑下来了。软绵绵地垂落在床上了……

  “你得信我!我也不骗你!机会我想有就有。最多几天,我保证恢复他自由!我如果说了不做,天打五雷轰!暴死街头没人收尸!”

  终于的,可怜的善良的芊子,一心拯救自己痴情纯情暗恋着的男人的芊子,停止了反抗。

  对方便开始急不可待地解她的袄扣儿,解她的腰带……

  芊子闭上了眼睛……

  芊子死了似的,任由他摆布……

  她竟没再流泪……

  她是有几分心甘情愿的了……

  不,芊子并不心甘情愿。对方的两番话,不但彻底瓦解了她的反抗能力,而且彻底瓦解了她的意识能力。意识仿佛被一记记猛击捣碎了,迸散到体外了。在空间无助地漂浮着,再难聚拢一起形成一种什么完整的想法了……

  实际上,可怜的善良的芊子,是眼前渐黑晕厥过去了……

  处女血带着微微的体温,绽开在花团似锦的被子上……

  天刚放亮,芊子便离开了县城。那高中女学生追出县城,追上了她。

  “怎么样?你替他洗清冤枉了吗?”

  芊子表情木然地点头。

  “他们怎么说的?”

  “说……保证放他……”

  “什么时候?”

  “也许,过几天……”

  “可他们一向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呀!”……

  芊子呆呆地望着她,一向会说话的眼里空荡荡的什么含意也没有,仿佛是两只假眼,仿佛根本看不见对方……

  “可全靠你了芊子!要救他出来可全靠你了!为了他,你可得再多到县里来几次呀!”

  高中女学生又眼泪汪汪的了。

  她塞给了芊子几元钱,说足够芊子下几次乘车来的了……

  此后芊子便更加一心牵挂着那“戴小生”究竟放没放出来了。

  他自然并没获得自由……

  于是芊子又一次次到县里去。而每一次,都万难幸免地又为他祭献了自己的身子。在一个男人的无耻淫欲和一个女人的善良愿望之间,芊子毫无选择地将自己的身子当了一座“桥”……

  高中女学生给她的乘车的钱花光了……

  “戴小生”还是没有获得自由……

  芊子怀孕了……

  五月,冰雪融化了,大地复苏了,树梢儿抽青了,山坡泛绿了。路边有嫩嫩的新草生长出来了,天空有成双成对的紫燕穿梭般地掠飞着了……

  不管人的世界变得怎样了,大自然的规律却是永恒不变的。该是美好的时候,它总是会不可阻挡美好起来。

  芊子的红绣鞋破了,红棉裤脏了。红袄旧了。而且,有三颗扣子扣不上了……

  连傻瓜都能看出,芊子的肚子大了……

  许多人曾对她抱有过的那一种同情,纷纷的都又收回去了。关于芊子的谣言又四起了。谣言影响着左右着更多的人们对这个大有争议的小女子的看法。她的怀孕使任何心地宽厚之人都没法儿替她的品行辩护了。

  那一座破庙似乎又变成了最不洁的地方。人们绕道而行,避之惟恐不远……

  第一场春雨是缠绵的。淅淅沥沥的接连下了数天数夜。天空始终阴沉沉的。白天里,一层层的乌云相互积压着,凝重地低坠着。仿佛只要有双大手抓住它们一拧,淅淅沥沥的霏霏细雨顷刻会变作瓢泼大雨似的。春雨将地面上的一切都淋透了。破庙里也没了一小块儿干爽的卧身之地。芊子两天没吃东西了。没有同情者再暗中给她送吃的东西了。她成了村里的一个公开存在的贼。只能在夜间东家西家偷点儿能充饥的东西吃。村人们虽然还是不忍恶待她,却都对她加强了防范。想偷到点儿东西吃也不那么容易了。幸而,春雨使破庙四周奇迹般地生出了许多蘑菇。柴草湿了。火种灭了。没法儿点燃一堆火了。芊子就靠那些蘑菇抵饿。不管看去是无毒的还是像有毒的,一概吃。芊子的袄和棉裤也都被淋湿了。大肚子使她行动不便,湿袄湿棉裤使她肌肤冰凉且如负重物。

  一个漆黑的雨夜,芊子不愿活了。死念一生便挥之不去。她冒雨从残垣断壁上扒下一块块砖坯,层层码在庙后的一棵老树下。伸高手臂踮起脚跟,总算够得着一枝足够粗的树桠了,她就将她的腰带拴了上去……

  但是腰带断了。她重重地掉下来了,腹内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使她昏过去了。醒来时,见有个人抱着她哭泣——是嫂子。

  她流产了。

  那一场雨终于下过去了。云开天晴之日,村人们发现破庙的残垣断壁也全坍塌了。变成了一废墟土堆。而芊子不知去向。村人们都以为她流浪往外地去了。其实不是,是由爹娘拍板,由哥哥具体策划,将她远嫁往外省去了。也可以说是以几百元的身价将她卖往外省了。爹娘和哥哥,都不能容忍芊子仍留在本村本地,继续辱没着家门的名誉。究竟卖往哪一个省了,连嫂子也没能从爹娘和哥哥口中探问出来。这件事是在最后一个雨夜里进行的。芊子嘴里被塞了布,胳膊腿被捆了,头上被套了口袋,由哥哥和几个汉子轮番扛着,交由一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将她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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