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的中国人_梁晓声【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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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想到他不知还要在荒岛上度过多少日子便心情沮丧,于是每一样东西都对他显得格外宝贵了。

  没有了拖鞋洗完澡时穿什么呢?

  多不方便呀。

  唉,唉,当初为什么没产生多要一双拖鞋的欲念呢?

  有两双拖鞋他也可以迟几天再使一个女人消失啊!

  于是拖鞋显得比女人重要了。

  每一次决定既不但是犹豫后的,而且是理念权衡后的。

  于是只有两个女人存在着了。

  于是只有一个女人存在着了。

  为了保留住那最后一个女人,他不得不开始一样一样“牺牲”他拥有的东西了……

  美观的工艺品一天比一天少了,终于全都不见了……

  电视、音响、钢琴一次次决定后不见了……

  房间一间一间少了……

  最终,他只拥有三样东西了——保险柜、一挺机枪、一个女人。

  因为仅剩下一个女人了,他尤其视她为自己的“东西”了。

  最终的最终,他连那最后一个女人也不要了。

  他想——只要机枪和保险柜在,美元和珠宝钻石就能保住,说不定哪一天有离开荒岛的希望。有美元和珠宝钻石在,不愁不重新拥有更多的美女。

  他想——这世界上美女总是层出不穷的,而财富却是一向有限的,所以拥有财富才意味着拥有一切啊!

  他这么想时,十个女人中他最宠爱的那一个就从他眼前消失了,像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于是,他只剩下了保险柜和机枪……

  在此二者之间,他必须又做一次决定……

  如果没有了保险柜,还要一挺机枪干什么?

  这想法刚一产生在他头脑中,机枪消失了。

  荒岛上只剩下他孑然一身,和他的保险柜,和保险柜里的美元及珠宝钻石了……

  上帝从天庭上指着那男人,恼怒地斥问丘比特:“他哪里配是我的亚当的后代?我创造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丘比特分辩道:“上帝呀,不是我的过错。你老人家干吗对我吹胡子瞪眼睛的呢?”

  上帝大声说:“住口,丘比特,你还有脸分辩!难道你不是司管人间男女之爱的神吗?难道男人就是这样爱女人的吗?”

  丘比特无地自容,委屈得都快哭了,他面红耳赤地继续分辩:“尊敬的上帝,您的亚当被您逐出伊甸园的时候,对于男人,地球还是一个没有财富可言的世界啊!男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对女人的爱,倘不全心全意岂非咄咄怪事了吗?可现在地球已经变了呀,到处都是财富的标志,一切行业的意义几乎最终都要由财富的标志来显示了。男人们从是少年甚至男孩那一天起,就开始将积累和聚敛财富当成自己活着的目的了!与财富相比,女人对他们还算得了什么呢?舍出一千万去要一个女人和舍出一个女人去要一千万,在他们的理念中其实是一回事了呀!他们早已将女人也当成他们财富的标志了呀!而且是当成只会贬值的那一种财富来看待的。下界那个男人的行径,体现的正是当今男人之人性最本真的一面啊。您对下界的事关注得太少了,所以您偶尔看了才大惊小怪……”

  上帝厉声道:“丘比特,你啰嗦得让我讨厌了!不管你做何解释,总之我不喜欢亚当的后代变成了那个男人那样!我要他死……”

  上帝的话音刚落,在荒岛上,一声虎啸,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似乎凭空而降,扑向那个男人,不一会儿就将他吃得只剩下几根骨头了……

  上帝以教训的口吻又对丘比特说:“丘比特,缪斯曾对我朗诵过这样一首诗:

  比银子更宝贵的是金子,

  比金子更宝贵的是珠宝,

  比珠宝更宝贵的是钻石,

  比钻石更宝贵的是一个好女人,

  比一个好女人更宝贵的事物,

  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未有过……

  我要你重新调教下界的男人们,让他们认识到他们很愚蠢。并且,也要让女人们认识到,她们已经被男人们的愚蠢搞糊涂了。她们有责任使男人们重新活得清醒起来……”

  丘比特低声问:“用什么办法?”

  上帝冷冷地说:“轻蔑。倘一个男人的人生理念完全被财富二字左右着了,那么凡女人,皆应轻蔑他。”

  丘比特默默咀嚼着上帝的话。

  上帝又道:“这是我,万能的上帝说的。从今往后,我的话将要通过你在下界应验。五百年后,我要看到亚当的后代们爱女人超过爱一切的情形。否则,我将不惜毁灭地球上的全部已有财富。”

  丘比特惴惴不安地说:“五百年的时间太短了。数千年形成的意识,需更长的时间才能改变它……”

  上帝几乎是恶狠狠地说:“就五百年!上帝从不收回他说的每句话。”

  丘比特不禁向下界望去——那塞满美元和珠宝钻石的保险柜,如一块闪光的岩石般摆列在荒岛上。

  许多只猴子新奇地围绕着保险柜,忽而蹿上,忽而蹿下……

  而海面上,正有一艘大船向荒岛驶来……

  (2)

  现在,情形变成这样的了——上帝用他的意念第二次将一个女人从都市里“搬运”到了荒岛上。

  她头脑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是关于男人的。

  如果出现一个男人来保护我多好啊——不,她头脑里产生的并非是如此明确的意识。那只能算是一个女人关于男人的一种纯粹的本能的思维讯号。甚至可以说,只不过是关于男人的一种极迅速的印象的反应。因为她想到的非是某一个具体的,叫得出姓名的,有仪表特征的男人,所以那印象又是模糊的。就好比一个孩子在受到威胁时转身便往家里跑那样纯粹的本能。那时家在孩子的头脑里仅仅体现为一个词——安全。而孩子的本能促使他向安全的地方跑……

  人的行动有时后于人的意识。

  在头脑的意识网上刚刚反应为思维讯号的,便属于下意识的现象了。

  那女人当时便是那样。

  也许,上帝若不性急,女人接着就会想到某一个具体的,她认为会对她负起保护的责任的男人。如孩子在往家里跑的途中想到会挡住追赶者的爸爸妈妈,或哥哥姐姐……

  然而上帝对下界的凡人一向缺乏耐心。

  于是一个男人已随即出现在女人跟前了……

  起初的一切“情节”是上一次“实验”的重复——他们有了一幢房子,她对那个陌生的男人由戒备、防范而信赖而依靠而亲爱了……

  她是一位30余岁的未婚女子。

  她也没有过什么难忘的热恋经历。

  因为少了母亲那一种对自己孩子的牵挂,因为“遭遇”到了具有浪漫色彩的爱情,所以她对那荒岛上的生活竟很快地适应起来,还渐渐开始觉得未尝不是别一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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