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天还在昨天_梁晓声【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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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替他写作文,

  《少年报》上登,

  真该用屁崩!

  ……

  一些男同学,还编了这样的顺口溜,在我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包围着我讥骂。

  班主任老师亲眼目睹过我被凌辱的情形,没制止。

  班主任老师对我冷漠无情到视而不见的地步。她教算术。在她讲课时,连扫也不扫我一眼了。她提问或者叫同学在黑板上解答算术题时,无论我将手举得多高,都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一天,在她的课堂上,同学们做题,她坐在讲课桌前批改作业本。教室里静悄悄的。

  “梁绍生!”她突然大声叫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立刻怯怯地站了起来。

  全体同学都停了笔。

  “到前边来!”班主任老师的语调中隐含着一股火气。

  我惴惴不安地走到讲桌前。

  “作业为什么没写完?”

  “写完了。”

  “当面撒谎!你明明没写完!”

  “我写完了。中间空了一页。”

  我的作业本中夹着印废了的一页,破了许多小洞,我写作业时随手翻过去了,写完作业后却忘了扯下来。

  我低声下气地向她承认是我的过错。

  她不说什么,翻过那一页,下一页竟仍是空页。

  我万没想到我写作业时翻得匆忙,会连空两页。

  她拍了一下桌子:“撒谎!撒谎!当面撒谎!你明明是没有完成作业!”

  我默默地翻过了第二页空页,作业本上展现出我接着做完了的作业。

  她的脸倏地红了:“你为什么连空两页?想要捉弄我一下是不是?!”

  我垂下头,讷讷地回答:“不是。”

  她又拍了一下桌子:“不是?!我看你就是这个用意!你别以为你现在是个出了名的学生了,还有一位在学校里红得发紫的老师护着你,托着你,拼命往高处抬举你,我就不敢批评你了!我是你的班主任,你的小学鉴定还得我写呢!”

  我被彻底激怒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在我面前侮辱我的语文老师!我爱她!她是全校唯一使我感到亲近的人!我觉得她像我的母亲一样,我内心里是视她为我的第二个母亲的!

  我突然抓起了讲台桌上的红墨水瓶。班主任以为我要打在她脸上,吃惊地远远躲开我,喝道:“梁绍生,你要干什么?!”

  我并不想将墨水瓶打在她脸上,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是会愤怒的!

  我将墨水瓶使劲摔到墙上。墨水瓶粉碎了,雪白的教室墙壁上出现了一片“血”迹!

  我接着又将粉笔盒摔到了地上。一盒粉笔尽断,四处滚去。

  教室里长久的一阵鸦雀无声,直至下课铃响。

  那天放学后,我在学校大门外守候着语文老师回家。她走出学校时,我叫了她一声。

  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我垂下头去,低声说:“我要跟您走一段路。”

  她沉思地瞧了我片刻,一笑,说:“好吧,我们一块儿走。”

  我们便默默地向前走。

  她忽然问:“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我说:“老师,我想转学。”

  她站住,看着我,又问:“为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我们班级!在我们班级我没有朋友,曲老师讨厌我!要不请求您把我调到您当班主任的四班吧!”我说着想哭。

  “那怎么行?不行!”她语气非常坚决,“以后你再也不许提这样的请求!”

  我也非常坚决地说:“那我就只有转学了!”眼泪涌出了眼眶。

  她说:“我不许你转学。”

  我觉得她不理解我,心中很委屈,想跑掉。

  她一把扯住我,说:“别跑。你感到孤独是不是?老师也常常感到孤独啊!你的孤独是穷困带来的,老师的孤独……是另外的原因带来的。你转到其他学校也许照样会感到孤独的。我们一个孤独的老师和一个孤独的学生不是更应该在一所学校里吗?转学后你肯定会想念老师,老师也肯定会想念你的。孤独对一个人不见得是坏事……这一点你以后会明白的。再说你如果想有朋友,你就应该主动去接近同学们,而不应该对所有的同学都充满敌意,怀疑所有的同学心里都想欺负你……”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她已成泉下之人近二十年了。我只有在这篇纪实性的文字中,表达我对她虔诚的怀念。

  教育的社会使命之一,就是应首先在学校中扫除嫌贫谄富媚权的心态!

  而嫌贫谄富,在我们这个国家,在我们这个国家的小学、中学乃至大学,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今天,依然不乏其例。

  因为我小学毕业后,接着进入了中学,而后又进入过大学,所以我有理由这么认为。

  我诅咒这种现象!鄙视这种现象!

  第10节:时间即“上帝”

  时间即“上帝”

  少年时读过高尔基的一篇散文——《 时间 》。高尔基在文中表现出了对时间的无比敬畏。不,不仅是敬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极其恐惧的心理。是的。是那样。因为高尔基确乎在他的散文中用了“恐惧”一词。他写道——夜不能眠,在一片寂静中听钟表之声嘀哒,顿觉毛骨悚然,陷于恐惧……

  少年的我读这一篇散文时是何等的困惑不解啊!怎么,写过激情澎湃的《 海燕 》的高尔基,竟会写出《 时间 》那般沮丧的东西呢?

  步入中年后,我也经常对时间心生无比的敬畏。我对生死的问题比较地能想得开,所以对时间并无恐惧。

  我对时间另有一些思考。

  有神论者认为一位万能的神化的“上帝”是存在的。

  无论神论者认为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上帝”。起码可以成为主宰自己精神境界的“上帝”。

  我的理念倾向于无神论。

  但,某种万能的,你想像其寻常便很寻常,你想像其神秘便很神秘的伟力是否存在呢?如果存在是什么呢?

  我认为它就是时间。

  我认为时间即“上帝”。

  它的伟力不因任何人的意志而转移。

  “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其意志可谓永恒,但用一百年挖掉了两座大山又如何?用一千年填平了一片大海又如何?因为时间完全可以再用一百年堆出两座更高的山来;完全可以再用一千年“造”出一片更广阔的海域来。甚至,可以在短短的几天内便依赖地壳的改变完成它的“杰作”。那时,后人早已忘了移山的愚公曾在时间的流程中存在过;也早已忘了精卫曾在时间的流程中存在过。而时间依然年轻。

  只有一样事物是有计算单位但无限的,那就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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