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_梁晓声【完结】(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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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凝视着我,指着小嫘质问我:“你为什么要瞧不起她呢?难道她还不算一个好姑娘吗?她仁义,她善良,她对我情感专一,百依百顺像一个乖女孩儿。冲着你和我这层关系,你也不应该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我心里就不感到被朋友伤害了吗?我心里就不感到恼火了吗?……”

  我嗫嗫嚅嚅地分辩:“我并没有瞧不起她啊!我怎么会瞧不起她呢?我也和你一样,认为她算,不是算,根本上就是一个好姑娘!……”

  “可你吃晚饭时问她那些话,表面虽然像是关心她,其结果不等于挑拨吗?我知道你不会有那么卑鄙的动机,知道完全是她的误解。所以我也根本不作别的方面的主观猜测。但即使是误解,你也应该向她道歉。她年纪比你小得多嘛。你是老大哥嘛!再说,以后几天里,我会很忙,吃啦玩啦,没时间也没精力陪你。得小嫘陪你。她要是内心里一直揣着对你的误解,我夹在你们之间,看在眼里也不好,是不?……”

  我说:“那是,那是……”

  又站起来,瞧着小嫘说:“你把我想到什么地步去了?我和你华哥那是什么关系?总之算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行了吗?……”

  她笑了。

  她说:“我华哥当咱俩面把话讲开了,我心里就不误解你了,也不疙疙瘩瘩的了……”

  于是我们三人又闲聊了一阵,高高兴兴地一块到歌厅消磨晚上的时光去了……

  我长了记性,以后的两天内,除了些闲扯淡的玩笑话,再也不对小嫘说什么正经话问什么正经话了……

  第三天吃过晚饭后,小嫘陪子卿办买车卖车方面的事去了。我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看江那边的电视节目……

  有人敲了几下门,不待我说请,已悄悄进来了——是总服务台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我转过来住登记时,对我和小嫘非常之客气的那小伙子。

  他问:“隔壁翟先生不在?”

  我说:“不在,办事去了。”

  又问:“那,小嫘呢?”

  我说:“小嫘也不在,和他一块儿去了。”

  他叫小嫘叫得很亲近。想必她和他已经混得稳熟了。甚至可能很“哥们儿”了。看来,子卿之所以喜欢小嫘,未见得就没有“公关”利益的考虑。在许多“公关”环节,尤其在子卿接触的层面,恰恰是她那种模样讨人喜欢,性格活活泼泼,允许开口就开口,不允许开口就一言不发,但也不留心听什么,小猫儿偎人小鸟儿依人的女孩儿最适合吧?而且她最大的优点乃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全没半点儿正宗“公关小姐”的矜持……

  小伙子犹犹豫豫,想走不走的样子。吞吞吐吐,有话想说不说的样子……

  我说:“这几天我上上下下、出出入入,一日三餐总是小嫘她陪着,你常见着的吧?”

  他说:“对,对,常见着的。”

  我说:“我和他们是朋友。尤其和翟先生,是关系非同一般的朋友。”

  他说:“这,我也知道。您转过来住之前,翟先生就亲口告诉我了。否则,我也不会把住客调来调去,硬是为您挤出一个单间……”

  我说:“那你还顾虑什么?有什么非当面告诉他们的事,告诉我,也就等于当面告诉他们了。”

  “他们……估计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可不一定了。往早了估计,也得十一点左右吧!”

  他又犹豫一阵,终于开口说:“是这样的……今天夜里,大约一点钟左右,公安局‘缉黄’组要采取袭击动作,各大小宾馆旅店,凡能住人的地方,都要筛一遍。您也知道,翟先生和小嫘,他们不是那种正式的……关系……因为我说是我亲戚,作了口头证明,也就半清不白地让他们住一起了……我告诉您这件事儿,您无论他们回来多晚,都得转告他们。最好让小嫘单住一夜,您和翟先生合住一夜。反正一夜,混过去就万事大吉了……翟先生对人很大方,又很仗义,我愿长久交往他这样的朋友,所以才来通报。实际上我这样做是拆公安局的台啊!……”

  他说完匆匆就走,在门口转身又千叮万嘱地说:“您可一定一定别忘了啊!……”

  我说:“放心,这么重要的情况,我想忘也忘不了哇!”

  子卿和小嫘没归来太晚。十点刚过,就双双回到他们的房间了。我听隔壁房间有了动静,就过去了……

  子卿满面悦色,看来他的事情进行得顺利。他斜卧在床,已闲怡地欣赏许多照片,并将我扯到床边,和他一块儿欣赏。

  有他单独照的。有小嫘单独照的。但更多是他和她的合影……

  小嫘的衣物胡乱抛在沙发上。她在冲澡……

  子卿说:“你选一张吧,留作纪念。”

  我就选了一张他的单人照。

  他问:“为什么不选我和小嫘在一起的?”

  我说:“你只让我选一张,我当然要选你的单人照了。”

  他说:“那就允许你再选一张。”

  我就又选了一张他和小嫘的合影。

  “没人来找过我吧?”

  “没有。”

  “明天我有一上午空儿,咱俩也应该在一起照几张。”

  “好。”

  “你看这张照片,小嫘像谁?”

  我沉吟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愿说:“像鲍卫红。”

  他不禁地瞪着我。

  我又说:“太像了。真的!”

  他依然瞪着我,双手抱向脑后,缓缓往床上躺下了身子……

  他问:“你……还没把她忘了?”

  我说:“偶尔想到罢了。”

  他说:“我却经常想到。”

  “你不是嘲笑怀旧情节嘛!”——我转身坐到了沙发上,内心里很快感地望着他。我希望有某种可以称作“情结”的东西也纠缠住他,像鬼魂附体似的,使他于得意之时变得忧郁变得沮丧,最好是变得颓唐之极……

  “跟怀旧无关。不过是时常产生的,弥补损失的念头罢了。凡是我看中的女孩子,都有几分像当年的她。起码我自己觉得那样。我一旦看中了她们,我就要求自己必须得到她们。至少得到一个时期。她们如果假模假样,似乎不愿,我就用钱摆平她们。过程几乎千篇一律,简单快捷。又公式化又概念化。你有钱你才会产生弥补你人生损失的念头。穷光蛋绝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你有钱你才有资格弥补你人生的损失。你有钱你才有资格这么认为——你的人生不应该留下损失留下遗憾。钱是一种‘创口贴’,人的一切创口,其实都可以用钱严密地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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