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原则?!”
“当然。人活着,谁没有个活着的原则? 比方对你吧,我的原则是,你要想
我的时候,你就来找我。你不想理我的时候,我绝不纠缠你。不过我挺想知道,
你喜不喜欢我? ……”
她那双用香脂滋润得非常细嫩的手抚摸着他的身体。
“你在乎这一点? ”
“倒也谈不上在乎,挺想知道而已。”
“我憎恨你! ”
“像你这么坦率的男人不太多啊。你是我承认的第一个。”
她叹息了一声。
他的关于男人的信仰也开始动摇了。与其说是她的话使之动摇,毋宁说是他
自己此时此地的行为使之动摇。她的坦率,以及受她影响他自己所表现的坦率,
使他一向的观念无法判定这件他陷入得难以自拔的事的本质了。
细嫩的手从他的肩始向下滑……
他怀着憎恨与厌恶的心又嚣荡起迷醉的冲动……
他紧紧搂抱住她丰满的似乎散发着馥芳的身体,如同在黑暗的海之深域搂抱
住一条抹香鲸……
她会吞食我么? 抑或把我带往某处极乐仙境?
同时他心里绝望地咒骂自己:“严晓东严晓东,你这好色之徒你这无耻的东
西你他妈的不是人你整个儿堕落到底了! ……”
天明后,她仍酣睡着。
他小心谨慎地爬起来,悄没声地下了床,唯恐惊醒她;仿佛怕惊醒一头凶暴
的雌狒狒。
他轻轻打开衣柜,内中尽是花的艳的女衣女裤。他无可奈何地坐在沙发上吸
烟。吸完一支烟,又开始各处寻找。像个贼。终于,从衣柜底下发现了卷成一团
的一套蓝色工作服。肥且大,脏而破。不知是她的,还是别的哪一个男人的。如
获至宝,匆匆穿上,往外便走。
走到门口,不由回头望了一下。她静静地侧卧在床上,脸朝着他,只要微微
一睁眼,就会看到他那副贼样。她的脸又安详又恬静。这会儿,他才很真实地承
认,她的确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他觉得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天使。一旦醒来却是
个甘愿堕落的半公开的娼妓。他想:如果你老是这么睡着,我也许会天天晚上来
这里。
他甚至怀疑她早醒了,暗中将他的一切贼似的举动看在眼里了,只不过是在
装睡。
“我这么一走了之可怪不得我,何况你什么也不在乎! ”他心说,推开道门
缝,侧身闪了出去……
隔日,姚守义给他打了次电话:
“哪天去赴宴啊? ”
“我……已经赴过了……”
“你这家伙搞什么名堂? 让我倒心里当成回事儿整天牵挂着! ”
“你不是用话激我拿出点当年的气魄么? ”
“一个人去的? ”
“一个人。”
“听出我用话激你还冒险? 当真挨顿臭揍呢? ‘’
“没挨揍。”
“气氛怎么样? ”
“挺好的。”
“哼,挺好的! 那件事儿就算了结啦? ”
“……”
“说啊! ”
“了结啦……”
“再也不会找你麻烦? ”
“再也不会找我麻烦……”
7
“这我就放心了。你给我听着晓东,任何时候别作践自己! 你也毕竟算咱们
返城知青中出息了的一个。别忘了没钱买包烟那阵子的艰难。靠摆地摊混到如今
人模狗样的地步你比我更不容易! 你的名字是上了报的。你知道报上是怎么鼓吹
你的? 返城待业知青中自谋生路的典型! 这不简单,不低。你别往你自己和咱们
返城知青头上扣屎盆子! ……”
姚守义的话,像带电似的,使他觉得握着话筒的手发木。
“我……哪能呢? ……”
“怎么说? 大声点! ”
“我……记住你的话! ”
“你敢不记住! 再发生那类臭事儿,别登我家门! 小曲也会瞧不起你! 你给
我保证! ”
“我保证……坚决保证……”
“那好,我信你。下个星期天是小曲生日,晚上你得来,别忘了带着照相机。”
姚守义那边挂了电话,他这边还久久握着话筒发呆。没骗过守义,开始骗了。
他是敬重朋友的人,守义是真正的无话不说的实心实意的朋友,唯一这么好的朋
友。骗这样的朋友罪过,骗了他心里好难受啊!
而守义还说“我信你”!
从此他避免见到“秦川次郎”像避瘟神一样。
却常常想到小婉。谈不上是想念,也不无想念的成分。倘说想小婉便是他这
三十七八岁的光棍汉想女人吧,倒莫如说想女人便是想小婉。女人在他的信仰中
是彻底完蛋了。更应该完蛋去的小婉竟他妈的害苦了他,日益在他头脑中侵占越
来越大的“地盘”。
这当然不是单相思,单相思不过就是相思;他想到她的时候,每每还想到自
己的灵魂之猥琐和不可救药;类乎癌病患者想到癌的心理。小婉是可以招之即来
的,他没那胆量再主动召见她一次。他悲哀地认为自己在精神上确实是一个懦夫
了,连一点索性堕落的勇气都没有了。真的召见了,小婉也是可以挥之即去的;
他相信小婉是不在乎的。小婉哪会在乎这个呢? 在乎这个,小婉就不是小婉了。
从他的理解,小婉那套“原则”中有着时刻准备让哪个男人挥之即去的“内定”
的一条。对男人,她无疑也是要求挥之即去的。
但小婉的模样却不那么容易从他的头脑中挥之即去了。她的底片好像他妈的
印在他的头脑中了。哪时哪刻冲洗显影放大全由不得他! 又好像他妈的有两个小
婉;一模一样。一个是娼妓般的,他得时时抵御她对他造成的诱惑;一个是仙女
般的,他更得时时抵御她对他造成的诱惑。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两个如何受得!
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小婉虽然是女人,但除了她自己,似娼妓也似仙女的她自
己,所有的女人都不是小婉! 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取代她使他不去想到她!
更要命的是,他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小婉。第二次就那么像个贼似的溜了,一
分钱也没给小婉留下。这很不仗义嘛! 那套西装倒是能卖个百十来元的。可一开
始没讲好用那套西装顶钱啊! 这种做法要是从小婉口中散布,他严晓东究竟算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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