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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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任何叛逆性的“观点”,对他们都有着吸引力。

  他苦笑了,回答他们:“好,我想入党的时候,保证先跟你们打招呼。现在

  我还没想呢,就还是你们大哥! ”

  而他那位退了休的老父亲,却对他人不入党十分在乎。

  “当个车间主任,连个党员都不是,别人不说,你自己觉得配么? 赶紧的给

  老子争取入党,要不你这主任当得名不正言不顺! ……”

  老父亲三天一遍心病似的叨叨,常常使他起烦。

  被老厂长狗血喷头地骂了一通的姚守义,一边沮丧地往家走,一边胡思乱想。

  由这儿想到那儿,由那儿想到这儿,“意识流”,没个条理。许多事儿,不

  想则已,一想,徒增不快。

  走到离家门不远处,母亲在门口望见他,大声嚷:“还不赶紧走几步! 小曲

  把饭菜摆上了桌儿,等你有工夫啦! ”

  一辆自行车,连铃也不按,擦身骑过,猛地刹住在他前边,挡住他的路。

  又是秀红,两手扶着车把,裙子底下跨出一条穿着透明丝袜的长腿,高跟鞋

  鞋尖点地,瞪着他不说话。

  “噢,你爸的健身球……”

  三个景泰蓝的好看的球仍拿在他手中。他向她递过去。

  她不接,冷冷地问:“你想把老头子气死呀? ”

  “在你家我气他了么? 你听着的啊! ”

  “那他没发话让你走,你怎么就扬扬长长地走了? ”

  “是他骂了我一声‘滚’,我才敢走的么! 我不滚,有挨骂的瘾啊? ”

  “他是骂猫。”

  “骂猫? ……”

  什么事儿呢! “你跟我回去! ”

  “我……不回去了。”

  “你敢? 你敢,我就如实禀报。老头子逼我追你的! ”

  “那……我吃完饭再去你家……”

  “老头子也还没吃饭呢,被你气得躺在沙发上哆嗦! ”

  母亲望着他们,又嚷:“秀红,有话家来说呗! ”

  “我爸找守义哥有事儿! 他不去! ”

  恶人先告状! 要不是她降下十一级干部女儿的身份怪近便地称他“守义哥”,

  他就真给她来个不去了! “你快给我去! 站当街跟秀红磨什么牙! ”

  母亲在家门口训斥他。

  “你爸不至于咬我几口吧? ”

  “那谁知道! ”

  “我说‘贵党’没什么讽刺的意思,你得帮我解释解释啊。”

  “他生气不光为这个。我们姐几个,当着他面儿也‘贵党’长‘贵党’短,

  他还不是装聋作哑听着! 归根到底他是生邢大头马胖子他们的气! ”

  姚守义没法儿,只好返身跟秀红往回走。

  9

  “我带着你快点,这会儿工夫兴许老头子就犯了心脏病呢! ”

  一进客厅,见老头儿果然躺在沙发上,一只枯手上下抚胸口。

  他满脸堆下晚辈诚惶诚恐的笑模样,乖巧而恭敬地说:“老厂长,误会了。

  天大的误会。我以为您让我滚呢,没成想您骂猫。秀红一跟我讲明白了,我

  没二话就往回跑……“

  “哎,你这人,我白驮着你一百多斤啦? ”

  秀红不够意思地揭发他的谎言。

  “我找你来,是要说真话。你呢,一句一个谎,伤我的心……”

  老头儿悲哀地抬手指指他的皮包椅。

  秀红扶起老头儿,一边往皮包椅那儿搀,一边儿用十分孝敬的语调说:“爸,

  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自己不划算。我这不是又把他拎回来了么! 有多少气您都

  冲他撒。撒够了,心情就好了。”还转脸问他,“你回来是不是就为了让我爸撒

  撒气? ”

  “是,是的。”他诺诺地回答,恨死她了。

  老头儿坐定于包皮椅里,也不再用皇上盯着下臣那种威严的目光盯着他了,

  垂落松弛的眼皮,说:“姚主任,你,你给我在沙发上坐下……有点……耐心…

  …别急着走……“声音嗄哑了,语调低缓了。

  姚守义顿时对老头儿充满了同情。不,简直充满了怜悯。那么大岁数了,那

  么多病,离休了,还念念不忘自己是十一级干部,念念不忘曾经是一厂之主。还

  为谁继自己之后当厂长操心,大概还为自己死了木材厂还能否存在操心。

  活得不容易啊。活得累啊。谁这么活着,肯定都是要折寿的! “好,好。我

  坐,我耐心。我不急着走……您心里有什么火,只管朝我发……”他嘟哝着,在

  老头儿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他想:我要表现得特恭顺,哄老头儿个高兴。不冲

  别的,就冲他那么大岁数了! 他发现自己忘了脱鞋,地毯上已留下了几个土鞋底

  印,诚惶诚恐就脱鞋。

  “得了吧您哎,行行好吧。您那双臭丫子别往外放啦! ”

  秀红大声抗议,臊得他脸上一阵热。

  “工作鞋一天八小时捂着,木材厂哪个工人的脚不臭? ”老头儿宽厚地说。

  又吩咐女儿,“拿纸来,拿笔来。”

  秀红转身去拿来了纸和笔,递给老头儿。

  “给他。”老头儿缓缓抬起手臂,指了他一下。

  “给你。大主任! ”

  他狐疑地接过纸和笔。

  老头儿又吩咐女儿:“把茶几往他跟前挪挪。”

  “他自己是个死人呀! ”秀红不乐意了,拒不执行。

  “我自己挪。我自己……”他很识趣。

  “不! ”老头儿的眼皮倏地撩起来了,瞪着女儿道,“非你挪不可! 我让谁

  挪谁就得挪! 这还是在我家里,我的话就不算话了么?!”

  姚守义不敢别着老头儿的劲儿,只有嘿嘿讪笑着。

  秀红噘起嘴,将茶几往他跟前推了一下。随后在沙发上坐下,架起一条长腿,

  脚尖挑着高跟鞋,旁若无人地悠荡着玩。

  老头儿说:“你给我写。”

  姚守义说:“写什么啊? ”

  老头儿说:“向敝党写份检讨。”

  姚守义问:“怎么写啊? ”

  老头儿说:“还得我教你么? ”

  “不用教,不用教……”他嘟哝着,马上作出要下笔的模样,心里却着实不

  知该怎么写。不敢抬头看老头儿,侧脸瞧了秀红一眼。

  “该往纲上提,你就放心大胆往纲上提。该往线上挂,你就放心大胆往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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