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东又自斟自饮了一盅,正色道:“漂亮的,是第一条,首要的一条。不找
个漂亮的,我不白趁十四万元了? 漂亮的摆在第一条,我是总结了教训的! 上赶
着给我介绍对象的不少! 人家问我:‘晓东啊,你要找个什么样的? ’我说:‘
只要心眼好,善良,品行端正,不缺鼻子不少眼就行呗! ’人家给我引荐了一个
姑娘,不缺鼻子不少眼,可那形象也太困难了点。要是结了婚,一张双人床她得
占三分之二! 我还不得天天夜里往地上掉? 见过面后人家问我:‘你中意不中意
啊? ’我说:‘这我能中意吗? ’人家说:‘可是按照你亲口讲的条件介绍的呀
! 姑娘心眼好,心眼儿好极了好极了! 姑娘善良,善良得赛过菩萨! 姑娘品行端
正,绝对的品行端正从不跟男人眉来眼去的……’我心想,眉来眼去的还不叫男
人发毛? 不成,人家还对我一肚子不满。再有人问我:‘晓东啊,你要找个什么
样的? ’我还是那么回答,人家又引荐来了一位。心眼好极了好极了,善良得没
比没比的,品行端端正正端端正正,不少鼻子不少眼,连颗牙也不少! 可雄狮鼻
子! 一个女人长那种鼻子够呛不够呛? 人家还告诉我那是福相! 她的福! 会是我
严晓东的福么? 如今什么什么事儿不都时兴反思么? 我想也反思反思吧! 反思的
结果是,我想通了,干吗我那么虚伪呀? 哪个男人找老婆不想找个漂亮的? 漂亮
老婆对面坐着,也比对面坐着个其貌不扬的老婆看着顺眼啊! 所以呢,我如今是
把漂亮的摆在第一条,摆在首位……”
晓东这番话,使守义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12
秀娟却故作认真,又问:“第二条呢? ”
晓东相当严肃地说:“第二条嘛,我可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了。
现如今讲究什么‘精神生活’,我反这个潮流! 我要找一个对‘精神生活’
没啥要求的。你们想啊,我那十四万元钱,在现如今只能保证一种富裕的物质生
活。精神生活是拿钱买不来的呀! 精神生活那靠教养。钱能买到教养么! 比如她
喜欢音乐,我可以买高档组合音响,但我没工夫陪她听啊,买卖还做不做了? 我
这买卖不像工人上班下班有钟点,我没钟点。做成一桩买卖,那得一门心思扑上
去。我也可以买钢琴,但她不能一有空儿就在家里叮叮咚,我的耳朵受不了。看
电影,我要看惊险的,恐怖的,打斗的,闹剧的,她如果要看什么艺术片,文学
片,我俩就不能进一个影院。一言以蔽之吧,我不是知识分子,不是文人雅士。
对什么艺术也不讲究欣赏,也没兴趣欣赏。我需要的是娱乐、消遣。所以呢,我
要找的老婆,对‘精神生活’必得向我靠拢,迁就我一点儿。不然的话,我倒没
什么,她不是就会感到精神空虚了么? 她可以贪玩,但不能浪漫。你们知道我这
人一点儿也不浪漫。我不浪她浪,那能和谐么? 她甚至可以轻佻一点儿,但千万
别放荡,我可不能忍受绿帽子。她文化不能太高,最好是不喜欢看小说的。喜欢
看武侠小说那行,那跟我兴趣一致。但一定得是不喜欢看爱情小说的,尤其得是
不喜欢看琼瑶小说的。现如今满大街各个书摊上摆的一本本尽是琼瑶的爱情小说
! 女的看了都幻想着找个丈夫、遇到个情人是他妈的什么‘白马王子’,哪儿那
么多‘白马王子’? 若是找了那么一个,好吃懒做,挥霍着我的血汗钱,听着组
合音响,弹着钢琴,整天瞧着我这张中间凹两边翘的倭瓜脸,心里思想着某个‘
白马王子’可能正给她写了一封缠缠绵绵的情书寄在半道儿上,不是他妈的闹猴
儿戏么? ……“
守义和秀娟听他说得虽然逗乐,却也不无道理,很实际,很客观。强忍住笑
作严肃状。
“第三条,她得关心国家大事,养成听广播读报纸的习惯。她得有敏感的政
治头脑,她得有准确理解政策的水平,她得有军犬一样的鼻子……”
“鼻子? ……”秀娟大惑。
“鼻子? ……”守义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鼻子。不是雄狮鼻,是军犬一样的鼻子! ”晓东特别强调,接着侃侃
而谈,“朝空气嗅一嗅,就准知道政策是不是要变了,可能怎么变,提醒我早作
应付准备。现如今我觉得我的政治头脑越来越不够用了。现如今洋政策,土政策,
土洋结合的政策,中央的政策,地方的政策太多了! 而且这个政策那个政策就常
常大不一样,就往往对立着! 这个政策管着你,那个政策也管着你。你有时候根
本搞不明白你究竟该听谁的? 究竟该服谁管? 不该服谁管? 稍有闪失,像我这样
的,就有栽在老共手里的危险! 我一无靠山,二无父母撑腰,一旦栽在老共手里
了,不拿我开刀,拿谁开刀? 落到那种地步,有谁替我奔走呼号,八方活动? 你
们以为我每天夜晚都高枕无忧么? ……”
“老共? 老共是谁啊? ……”秀娟以为“老共”是晓东的一个同行冤家。
“共产党啊! 不都这么叫么? ”晓东反而奇怪了,“大众语言啊! ”
“没听说过! ”秀娟笑道,“如今大众语言可真太丰富了,能编本字典。”
突然地,一个人从厨房一步跨将出来,怒吼道:“你们喝醉了,就都甭喝了!”
三人吃一惊,看时,却是守义他老父亲。也不知老头儿什么时候进屋呆在小
厨房里的,他们谁也没注意到。
老头儿今天本想凑凑热闹,知道晓东来,陪他喝两盅。严晓东的话,败坏了
老头儿的好情绪。他跨至桌前,将酒瓶抓起,不瞪别人,专瞪着儿子,大声说:
“在姓姚的家里可以批评共产党,不许嘲笑共产党! ”
守义妈急忙从厨房迈出,责备老伴道:“你这是干什么? 孩子们也没嘲笑共
产党呀! 再说,这也不是你家嘛! ”
“不是我家? ”老头儿拿酒瓶朝儿子一指,“他若改姓,我才管不着! ……”
怒冲冲带着酒瓶走了。
秀娟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守义妈跺下脚,恨恨地说:“你们别理他! 大娘再给你们瓶好酒,不次于‘
五粮液’的……”
“大娘,我们不喝白酒了……”晓东离座将老太太往厨房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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