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雷云正追逐着一只小小的蝴蝶,而那只蝴蝶在天空上无处隐藏! 她心中充满了
愤恨。一个女人在睡着了的时候遭到卑鄙之徒蹂躏和奸污之后那种强烈的愤恨。
她真想大声喊出来:“强奸! 无耻的强奸! ……”
她匆匆促促地走着,走着,走着……
不知自己是怎样乘上公共汽车,怎样换车,怎样回到家里的。
完全是一种逃遁的意识将她牵引到了家里。
她仍抱着儿子,坐在椅子上,呆呆地久久地坐着。
“妈妈,你别哭。你别哭啊! ”
儿子乖乖地偎在她怀里。
她不知自己在默默流泪。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 ”
“你是妈妈的,你当然是妈妈的。”
“妈妈,有许多人说我不是你的儿子么? ”
“不,没有。没有一个人说宁宁不是妈妈的儿子。”
“妈妈,那你别哭了吧! ”
“……崩”妈妈,你又活得很累了是吧? 那你睡觉吧! 我就坐在你身边……
“
她抹去了淌在脸上的泪。
她抱着儿子站起来,走到镜子跟前,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也注视着镜中的儿
子。
她说:“宁宁,你看,你的脸形像妈妈,你的眼睛像妈妈,你的小嘴儿像妈
妈,连你的眉毛都像妈妈,是不是? ”
脸形不像,眼睛不像,小嘴儿不像,眉毛更不像。毫无相似之处。
儿子低声回答:“像。妈妈。”
她又看到了丈夫的留言,她忽然觉得在自己家里也是不安全的。
18
她将儿子轻轻放下,动手拖儿子的小床,从这一间房屋向那一问房屋拖。儿
子是不理解她何以要这样做的,却卖劲儿地帮她拖。
之后,她又将长沙发也拖到了那一问屋子里。随即便坐在长沙发上喘息。
“妈妈,让我单独睡在这间小屋里么? ”
“不,妈妈也睡在这间小屋里。”
“妈妈你睡哪儿? ”
“妈妈睡沙发。”
“那,我们总不和爸爸睡在一个屋里了么? ”
“宁宁,听妈妈说,你爸爸,他喜欢安静。他每天晚上,还要写文章。所以,
咱们和他分两个屋住,不打扰他。听明白了么? ”
“妈妈我听明白了。”
“那你乖乖地睡觉吧! 你今天都没睡成午觉。”
儿子顺从地在小床上躺下了……
王志松回到家里时,见黑着灯,以为妻子和儿子都睡了。他在门口换上拖鞋,
并没顺手开吊灯,而是蹑足走到桌前,开亮了台灯。
灯一亮,他发现妻子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正望他。房间内的变化使他大为
诧异。但他转瞬似乎就猜到了变化的原因,没问什么。
吴茵也默默地望着他不主动开口说话。他企图回避妻子的注视。
在这个十六平米的房间内,无可回避处。他踱向哪一个角落,妻子的目光便
注视向哪一个角落。即使他背对着妻子,他也本能地感到妻子的目光仍落在他身
上,如芒刺背。他进了一会儿厕所,仅仅是为了躲开一会儿妻子那种默默无言的
注视。回到房间里,妻子还那么端端地坐在沙发上,还注视着他。他干脆到洗脸
间洗脸,漱口。洗漱完,一进入室内,迎视他的又是妻子那种默默无言的极其冷
静的目光。她的目光甚至使他在洗脸间犹豫了一下不愿进屋。
“宁宁睡了么? ”他问。
“睡了。”
他拿起暖瓶要倒水。
“给你泡好了茶。”她说。
他放下暖瓶,拧开他那只保温杯盖,一杯淡茶还冒热气。
他喝了一口,终于也敢望着妻子,说:“睡吧。”
她说:“你把宁宁和我出卖了。”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语调相当之平静,
半点儿谴责半点儿抱怨的意味也没有。
他低下了头,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你甚至也把徐淑芳出卖了。”
“……”
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一阵湿风窜入屋里,窗帘被鼓起来,搭在了一扇开着的窗子上。挂历哗哗响,
随即归复平静。他早晨留言的那张纸,被吹落地上。他弯腰捡起来,看了看,揉
成一团,扔进纸篓。他叹了口气。
外面下雨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关上窗。他转过身来的时候,似乎想坐在并摆的另
一张沙发上,但也许因为那样他和她离得太近了,她的目光会使他更加不知所措,
复又坐在床边上。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 这种事隐瞒得了么? ”
“你看了那篇文章? ”
“没有。只看了标题。”
“我知道,我如果预先告诉你,你一定坚决反对。我并不想长久隐瞒你,我
也不是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我只是想,成为事实之后……如果你此刻还不知道,
此刻我肯定正告诉你,回家的路上我就在这么想。我知道你会生气,可我也知道,
在我解释之后,你会理解我的,我们也就和好如初了。像每一次一样……”他自
以为是地望着她,那意思是——难道不是这样么? “你真不愧是我的丈夫,”她
讥讽地说,“把我研究得那么透彻。”
“我认为是互相理解。”
“非常遗憾,在这一点上,我比你稍逊一筹。”
“那是因为你不愿更多地理解我。”
“也许这对你我都更好些。”
又是一段相当长久的沉默。
他自顾自地喝着他的茶,续了一次水。
“你就不想向我证明你的做法是正确的吗? ”
“今天晚上我没太大的把握。”
“试试看。你不妨试试看。”
“你真心鼓励我? ”
“谈不上鼓励,是一个建议。如果你今天晚上的努力不成功,大概你以后也
没有多少成功的希望了。”
“你的意思是我只有今天晚上这一次机会? ”
“机会倒还会有,成功的希望将一次比一次小。还是试试吧。”
“我必须那么做。”
“非那么做不可? ”
“非那么做不可。”
“像你入党的动机一样,也是某种手段? ”
“我现在越来越认为那都没什么可耻的。我已经开始崇拜手段。”看了她一
眼,他补充道,“但我不会做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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