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一点儿也显不出么? ”
“一点儿也显不出。”
他首先给予了她一个不小的失望。
然而她并不怎么沮丧,因为他说的可能是实话,诚实是男人的好品质,证明
他的确是有令她感到幸运的方面。
她和他是在婚姻介绍所认识的,至今她也不知道是谁替她花了五元钱手续费
在婚姻介绍所登的记。
在她决定与他见面那天,婚姻介绍所和她年龄相仿的一个女人问她:“相信
科学吗? ”
她回答说她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就好。你和将要见到的那个男人,是经过电脑周密计算排列组合
在一起的,也可以说是科学的组合。”
“电脑? ……”
她又有点不相信科学了。
“当然。从日本进口的。你和他的参照数据仅差一点几,你应该感到理想。”
人家看出她怀疑,允许她试试。
她在人家的指导下,输入一个假生日——二零零零年一月一日。
电脑呼呼地响了一会儿,吐出来的字条上写的是——等你出生以后再说。
她没理由再怀疑什么了。
他也相信科学。于是他们进行到现在。
她姗姗地走到大衣柜前,又观看自己。
“腰这儿,不是有些线条么? ”
“那是旗袍的线条。”
她用手去抚摸镜子,不再说话。
“你老是站在那儿抚摸镜子干吗? ”
“我觉得镜子有点脏。”
“我看一点儿也不脏。”
的确不脏。在灯光的映照下,镜子反射出橘黄色,和一个橘黄色中的墨绿色
的自己。
12
她渴望从镜子里另外看到什么。
血在周身沸腾。
“你怎么了? ”
“没怎么啊? ”
“你不是说找我有十万火急的事儿么? ”
“啊,就是想……让你看看我新买的这床单儿……" 她离开镜子,姗姗地踱
到床前,在床畔另一端坐下了,身子斜倚着被。
他开始侧身注视她。
她用双脚蹬掉了高跟鞋,将腿从他面前举起放到床上,一条伸直,一条蜷着,
也默默地注视他。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她腿上。
她的目光也从他脸上移到了自己腿上。
她将旗袍的下裾撩到身上,低声说:“我的腿还是挺白的,是吧? ”
“是的。”他说,就伸过一只手来抚摸她的腿。
她便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都紧张地绷紧了。
他忽然扑在她身上,压住她,抱住她,吻,抚摸……
她呻吟起来,扭动着,扭动着,也紧紧地搂抱住了压在她身上的这一个男人,
却觉得什么也没有搂抱住,搂抱住的不过是自己似的……
这种迷乱了的体验仿佛是经历过的……
一种同样的体验从意识的最底层渐渐苏醒,像两张湿透了的宣纸,与此时此
刻的体验在现实的水盆中贴在了一起……
那又是在什么时候? 那又是在什么地方? ……
“营长! ……”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说话,他继续蹂躏着她。
她朝镜子望去,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他和自己的样子都很丑,活生生的
丑,比平时更丑。
“不! ……”
她坚决地叫道,使劲儿一推,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到了地上。
他跪在地上,眼镜掉了,双手一边摸眼镜,一边望着她嘟哝了一句什么。
她慢慢坐起来,将双腿垂到床下,抻了抻旗袍的下裾盖住两膝,歉意地说:
“我……忘了插门……”
他摸到了眼镜,戴上,说:“我去插。”站起来就去插门。
“我去! ”她赤着脚抢先一步,其实她是要离开床。对门的那个单元还没搬
来人家,不插门也是不必提心吊胆的。
然而由于仿佛冥冥之中的那一声“营长”,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保险锁被她的手轻轻一拧,钢舌无声地伸入锁口,房门将室内和室外保险地
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她第一次在这么晚的时候,将一个人和自己一起关闭在她的
“城堡”里。而且这一个人是一个男人。尽管对她来说,他的身份是未婚夫,但
未婚夫毕竟不是丈夫,也很可能不再是未婚夫。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大无畏的,勇敢的。她犹豫片刻,开了小厅的灯。
“咦,你不是说那盏灯坏了吗? ”
“谁知道怎么又亮了,时亮时不亮的。”
“你进来啊! ”
“你出来吧。”
他出来了,用欲火燃烧的目光望着她。
然而她自己的燃烧时刻却过去了。在期待着渴望着很长时间之后,一阵短暂
的晕眩似的过去了。
她又朝卧室内望去,朝大衣柜镜子望去,继而望着他的脸。
在那张男人的脸上,欲火将斯文破坏得那么厉害,那是很丑的一种表情。一
想到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像这一个男人的表情一样,她羞耻得无地自容。
这不真实,她想;这太不真实! 他那样,而我也那样。在那样的时候,我是
丑的,他也是丑的。
在那丑得令人震惊的真实中不是明明存在着令人震惊的大不真实么? ……
她却不想放他走。
她怕,怕此刻她的“城堡”中只有她自己。
“你怎么发起愣来了? ”
“我……咱们听音乐吧! 我买了几盒好磁带……”
她说完,就去摆弄书架上的录音机。
“听,多美的音乐……”
她说着,退到沙发前坐了下去。
音乐很美。
他怔怔地望着她。
“你坐下啊! ”
他走向沙发,和她挨得不能再近地坐了下去。
她两眼盯着录音机,一副全神贯注欣赏音乐的样子。
他的一只手伸向她的旗袍下,抚摸着她的腿。
她将腿并拢,用双手抱住了。
“你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走了。”他不得不收回了他那只手。
“别走……”
“太晚了,乘不上车怎么办? ”
“住这儿……”
“那我不走。”
“你何必走? ”
“那你听吧,我得洗洗。”
他就走入了洗漱间。一会儿,他从洗漱间出来,见她仍坐在沙发上,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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