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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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的女人们。她们有的已经死了,没死的更老了。她向十几位老太太补发了盖有

  百花玩具厂鲜红大印的退休职工证书,补发了几年来的退休金。答应她们,在本

  厂以后招收工人时,优先考虑她们的子女。

  那些老太太们啊,那些被社会淘汰回家了,被家庭推到生活的似乎完全多余

  的角落里的老太太们啊,没有一个不拽住她手哭的,哭得她难过极了。她明白了,

  那一时刻她才明白,她送给她们的,不唯是退休证和退休金,还送给了她们一种

  她们从来不敢奢望的荣誉,还扶起了她们在家庭中的地位。

  她对她们说:“从今以后,每逢年节,咱们厂都会派人来看望你们。你们无

  论在社会上,或者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厂里都会出面给你们做主! ”

  “淑芳,你心肠真好! ”回厂的路上,曲秀娟在车内说了这么一句。

  一句话,将她说得伏在曲秀娟肩头流泪了。

  痛痛快快地流了一阵眼泪,她对曲秀娟说:“秀娟,我真希望百花玩具厂将

  来能发展成一个大企业! 拥有千万元万万元的资金。

  一个工厂的良心不是一句空话,缺少资金的工厂就一定对工人缺少良心;没

  有资金的工厂就一定对工人没良心可讲。亏损的工厂就一定在良心方面亏损于工

  人! 你可要全力以赴帮我啊! 这几年我太累了,真的! 当一个有良心的厂长,比

  当一个没良心的厂长难多了! ……“

  曲秀娟问:“你和马婶之间有句话,怎么说的? ”

  “同舟共济……”

  曲秀娟便紧紧握住了她一只手:“你掌舵,我划桨。我和你之间也是这话—

  —同舟共济! 你一个人,又唱红脸儿,又唱白脸儿,太难为你了! 今后你唱好红

  脸儿,我唱好白脸儿,我比你心肠硬。" 她说:”那不公平。遭人恨的事儿不能

  只叫你一个人去做啊! “

  曲秀娟说:“不遭人恨不等于就是长久受拥护。涨工资,谋福利,都得靠钱。

  生产副厂长不就是应该为工厂赚大钱的人么? 那时候感激我的人准比感激你的人

  还要多! 你以为我唱白脸儿是比你傻呀? ”

  一番话,又将她逗笑了……

  曲副厂长人人都怕。她甚至不许姑娘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儿说笑。但是生产情

  况示意图上一度低落下去的红箭头扬了起来,她曾担心不能如期完成的几份合同,

  提前完成了……

  最近她在全厂大会上宣布,年终每人可望浮动一级至一级半工资。

  姑娘们大鼓其掌。她们第一爱美,第二爱钱。觉得这两样都不算缺少的时候,

  就热烈地爱生活。她们普遍还处在会被男人们所喜欢却并不怎么急需嫁给他们的

  年龄。

  但她已经开始为她们筹建另一幢职工宿舍楼了。

  “厂长,花瓶该换水了! ”

  不知何时,老郑师傅已进入了办公室,给她送来了一束绛紫色的菊花。

  这老秋翁似的老头儿,堪称厂里的老花王,春夏秋三季,辛辛勤勤地用各种

  花将厂院装点得如同花园一般。摆在她办公桌上的那只花瓶里,除了冬季,总有

  鲜花插着。

  她感激地对老头儿说:“郑师傅,多亏了您,咱们百花玩具厂才名副其实啊

  ! ”

  老头儿却道:“话不好这么说,是先有咱百花玩具厂,后有我这爱花的老秋

  翁,对不对? ”

  老头儿拿着花瓶出去替她换新水,回到办公室后又说:“厂长,今年冬天,

  我想在厂里搞些冰雕。我就烦冬天。一入冬,这厂院里就没什么好看的啦! 搞些

  冰雕也算有点儿景致啊! ”

  “行! 你看着搞。我批钱给你! ”

  “不用花钱。每个生产班组搞一个,姑娘们准乐意。春节时,咱们再来一次

  评比,让工会发点奖品什么的,岂不是人人高兴的事儿! ”

  “郑师傅,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办我都支持! ”

  老头儿今年六十七了。按厂里的规定,是早该退休的年龄了。

  可老头不愿退,她也绝不想逼着他退休。她挺舍不得他离开厂。

  她爱每一个爱厂的人。她觉得老头儿仿佛是厂的灵魂,是花的灵魂,仿佛只

  有经老头儿的手栽种培养,满厂院各种各样的花才能在春夏秋三季常开不败,美

  观无比似的。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她抓起听筒,听出是她的小伟的声音:“嫂子,小梅生了! ”

  “男孩女孩? ”一阵喜悦涌上她心头。

  “男孩……”

  “……”她一时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小梅请你给孩子起名……”

  “……”

  “我也这么想……”

  “好……”

  他那端一阵沉默。

  “我……一定给孩子起个……使小梅……使你们满意的名……”

  他那端仍沉默着。

  她又不知再说什么了。

  “喂……喂……”

  他已挂断了电话。

  她缓缓放下了话筒。她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玻璃板下压着他和她的妹妹小梅

  的结婚照。

  “厂长,什么人让你给孩子起名啊? ”

  老郑师傅轻轻将花瓶放在原处。

  “我妹妹……”

  “小梅呀,我道是谁呢? 生了个小子还是丫头? ”

  “小子……”

  “听说她丈夫姓郭不是? ”

  老头儿并不知道她的妹夫也是她的小叔子。

  “姓郭……”

  “姓郭可不太好起名。你还真得想一想呢! ”

  “是啊,得想一想……”

  “张王李赵,周吴陈杨,这些常姓都好起,姓郭么……我也帮你琢磨琢磨…

  …”

  老头儿自言自语着走了出去。

  她呆呆站立了几秒钟。目光继续瞧着玻璃板下那张六寸的结婚照片。后来她

  坐到了椅子上,拉开抽屉,拿出了那盒法国坤烟,烟盒里只剩下了一支烟,一支

  绛紫色的。与花瓶里的菊花颜色深浅相同的一支。她已将它夹在指间了,并且拿

  起了火柴,却不知为什么,没吸它,又放回到烟盒里了,烟盒也又放回到抽屉里

  了。她推上了抽屉,目光移向了那束绛紫色的菊花。其时满院怒放着绛紫色的那

  种花朵不大的菊花,老郑头既是用花更是用色彩装点着工厂的院子。他不喜欢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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