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来,我应该和姚守义那小子离婚,也学你的榜样,再从从容容
地开始一次喽? ”
“别,千万别,守义还不恨我一辈子? ”
“那你不是挺自私的吗? 你对我宣传了一大通自我,结果我相信了,你倒说
千万别! 我的呢? 我的自我哪儿去找? ”
“你的么……你没丢哇,你不是跟一位科长照了结婚纪念照,而后却投到人
家守义怀里去了吗? ”
她们对视片刻,突然都哈哈大笑。
“我很赞同你刚才那句话,一切都由生活本身主管着呢! ”曲秀娟站了起来,
问,“你认为你是牧羊犬还是羊? ”
“把我归到牧羊犬一类吧! ”
“好,就算你是牧羊犬。你的个人问题,从今以后我不管了! 我替你去向刘
大文那个可怜的家伙了结。你满世界寻找你的牧羊犬去吧! 找不到牧羊犬,猎狗
也行,狼狗也行,是不是? 可别找来找去,找到一只狼! 那我曲秀娟还是要进行
干预的! ”
她默笑。
“这是我特意送给你的。”曲秀娟再次从桌上拿起“小乌龟爬竿”,玩弄了
几下,它灵巧地爬到竿顶,表演了个单“臂”倒立。
曲秀娟又说:“没事儿的时候玩玩它,能使你认识到另一点,知道自己应该
感激什么,报答什么。”说完,交到她手中,亲密地和她贴了贴脸儿,匆匆走出
去了。
一失去手劲儿的控制,铁皮组合的小乌龟顺着尼龙绳索从两尺高的竿顶滑落
了下来。她抻动几下绳索,它又顺着竿爬,又爬到了竿顶,在竿顶表演各种杂技。
不靠帮助,乌龟永远不可能爬到一根竿子的顶端,更不要说表演什么了。
她似乎明白了曲秀娟送给她这个的用意——她是知道自己应该感激什么的。
她想到了马婶,想到了小叔子郭立伟,进而想到了曲秀娟,甚至想到了那位
“天真”玩具商店的经理,想到了在生活中,在事业上,在熬过去的那些艰难时
日里曾给予她各种帮助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
是的,她是应该感激他们和她们的,应该报答他们和她们的。
她已经回报了不少,她仍会继续回报。但我更应该感激生活。她想。我更应
该竭尽虔诚、热情和努力回报生活。因为除了生活本身,谁也无法使我成为今天
的我,我自己亦不能够。我的自我是生活交给我的,如果我已经抓住了它的话…
…
生活,我热爱你!
生活,你要指点给每一个人以更多更多更真实更真实的自我啊!
她相信她正确地理解了曲秀娟的提醒和告诫。
她将小乌龟固定在竿顶,插入笔筒,为了随时看到。
电话响了。
她犹豫着,一时不知该不该拿起听筒。猜测是那位陈先生打来的。
电话不停地响。
她终于拿起了听筒。不是陈先生,是把门的老师傅。
“厂长,有个抱孩子的女人要找你。”
“抱孩子的女人? ……让她进来吧。”她一时想不到会是谁。
“她已经进去了。”
门开了,吴茵抱着宁宁站在门口。
“是你! ”她赶紧放下电话迎上去。一看到宁宁,她所熬过的全部的艰难时
日,一切的酸甜苦辣咸,在她心中翻涌了起来,搅成一片混沌的难以形容的心潮
……
“淑芳,帮我一把! 他们从上海来了,他们要将宁宁夺走! ”
吴茵紧紧搂抱着怀里的宁宁哭了。
哭得那么绝望。
“妈妈,妈妈,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宁宁也哭了。
第十章
1
严晓东的蓝色“大篷车”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他也有半个多月没到他的回
民饭馆去视察了。
这一天他是这样打发的:
九点钟起床,懒得刷牙洗脸,懒得吃饭,拥被坐在床上,欣赏日本女歌星岩
崎宏美一吟三叹的歌声。当代青年似乎越来越不够仁义了,崇拜起一位什么人物
便如痴如狂,冷落起一位什么人物则一言以蔽之日“过时货”,这就叫“潮流”。
昨天是邓丽君红得发紫,今天是岩崎宏美盖世无双,明天将是谁取而代之呢?
赶时髦是件很累的事情。
但他是严晓东。严晓东可不能欣赏“过时货”,所以他买了十几盒岩崎宏美
的原声带。在黑市高价买的,卖的人说是原声带,他听不出究竟是不是,反正当
原声带听呗。
邓丽君在别人那儿怎么过时的,他不得而知,在他这儿过时了,却相当简单
明确。
有一天小赵——就是电业局负责这一带民用线路的那个小青工来玩,见他在
听邓丽君,不屑地说:“大哥,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唔? 过时了? ”他不禁大惭,红了脸追问,“那么现在听谁的啦? ”
“港台歌星的早没味了,流行歌曲还得听岩崎宏美的! ”
他信了。不由他不信。小赵没来由地骗他干什么呢? 于是他的十几盒“邓丽
君”就都成了“过时货”,从此没再听过。
他去别人家,见别人在听邓丽君,也不屑地说:“你怎么还恋着邓丽君哇?
她早过时了! ”
于是经他提醒,“邓丽君”在别人那儿也成了“过时货”。
小赵引导他的“潮流”,他引导别人的“潮流”。耻于听“邓丽君”的人多
起来,听岩崎宏美的也便多起来。细想想他常觉得可笑,好像不管什么人都足以
引导个“潮流”似的。
他认为当今某些时髦其实就是这么形成的。不过这不关他什么事,他关心的
只是自己有没有被时髦甩下。不,他关心的也并不是这个。归根到底,他所关心
的是,在别人眼里,能不能长久维持住一个不概念化也就不一般化的“倒爷”的
形象。他不能忍受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堕落到了概念化一般化一块堆儿去……
老父亲既不欣赏台湾小姐邓丽君,对小日本娘们“哼哼叽叽”
更反感,所以组合音响从客厅转移到了他的卧室。他不在家的时候,父亲也
会呆在他的卧室,往组合音响里塞一盘京剧磁带,摇头晃脑听“斩五雄”或“文
昭关”什么的。而且必定将门插上。有一次他回家,在门外明明是听到了大花脸
哇呀呀的叫板,可等母亲给他开了门,进屋之后,却见父亲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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