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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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自己会改好的。”

  他注视着她,忽然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她淡淡一笑:“连这我也原谅。”

  “你! ……”他的心理倾斜了,他的脸扭歪了。

  她无声地走人了小房间。他扑过去推门,门从里边插上了。

  马路上,传来几个小青年阴阳怪气儿的歌唱: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错谁说离

  开你是命运的折磨谁说这一切都是错那我情愿一错再错……

  他像一头豹子似的扑到窗前,探身窗外,大吼一声:“住口! ”

  唱《错》的是垃圾清除工们。他遭到了他们的一顿怒骂……

  沽名者大抵总要付出代价。

  到了作报告的日子,他托词生病,结果还是被小车接了去。

  尽管有讲稿,他的口才也没得到正常发挥。因为严晓东和姚守义混进了大学

  礼堂,而且坐在第一排。使他感到那礼堂仿佛大法庭,自己是被告,两个昔日的

  好伙伴是坐在法官席上的法官。

  大学生们并不那么容易感动。递条子提出一个又一个尖刻的问题。诸如:高

  尚者是不屑于自我标榜高尚的,你认为你自己高尚吗? 你不过就是抚养了一个弃

  儿,这值得让全社会都知道吗? 你是不是想借此达到什么不可告人之目的? 他怀

  疑他被请来,其实是要当众解剖他。类似的问题他一个也不回答,将那些条子悄

  悄惴入衣兜。像个穿上了教服的偷儿,偷圣坛上的银烛台。

  尤其使他如坐针毡的是严晓东和姚守义的目光——透视着他的灵魂……

  从始至终,与其说他受到欢迎,莫若说他受到审判。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赤身裸体地离开了用小汽车接他的这一所大学。也许唯

  一感到满意的是学生会主席——他毕竟组织了一次活动。意义何在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他的报告并未怎样受欢迎,因而也就未受欢送。小汽车接去的,自己走

  回来的。

  在他家那幢楼前,严晓东和姚守义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将他拦在楼口。

  严晓东扔掉烟,问姚守义:“开始吧? ”

  姚守义说:“开始吧! ”

  于是他们开始狠狠揍他。

  “晓东,别捣他肋骨。踢他屁股! ”

  “我知道! ”

  他们将他打倒在地,两个人四只脚,猛踢他的屁股。

  “住手! 怎么回事? ”

  一位民警从路口奔过来。

  他被踢得一时爬不起来,一手撑地,一手抹了下鼻子——满手鲜血。

  他对民警说:“他们……是我兄弟……放他们走……”

  “兄弟? ……兄弟之间也不能大打出手啊! ……”

  民警不相信。

  姚守义埋怨严晓东:“你干吗往他脸上打? ”

  严晓东看了他一眼,嘟哝:“你就那么肯定是我打的吗? ”掏出手绢往他上

  衣兜一掖,警告道:“擦干净了血再回家,要是叫吴茵看出你挨揍了,我俩还会

  堵住你,教训你! ”

  姚守义说:“走! ”

  他们就走了。

  他们互不说话,互不相视,大踏步地直往前走。

  走到路口,他们同时站住,一个往左转身,一个往右转身,都回头看。

  王志松仍蜷坐在地上,似乎还爬不起来。

  “我……踢得太狠了点儿……”

  “我……也是……”

  严晓东和姚守义泪流成行!

  第十一章

  1

  那是一只纯种的年轻的波斯猫。雄性。

  大时代的生活节奏加快了。愈来愈快。中国人的闲情逸致却增多了。愈来愈

  多。不但渐渐形成了花市、鸟市、鱼市,而且出现了猫市和狗市。

  姚玉慧从猫市买下它,一路抱回家,如同带回家一位值得信赖的好朋友。

  一首歌曲流行了没几天便过去了。又一首歌曲刚刚开始在二十多岁的小青年

  们之间流行,随时随地听得到他们悲哀地唱着:

  我被痛苦震撼着

  但这不是你的过错

  我被失望纠缠着

  但不是心的沉默……

  也许痛苦的由来

  出源于爱的深渊

  也许失望仅只在于

  当初渴望的太多

  也许世界上没有了痛苦

  我们不再了解欢乐

  也许大海失去了风浪

  将会变得多么寂寞

  情感淡漠

  啊,不要再说,不要再说……

  听起来他们什么道理都懂! 听起来他们痛苦得要命——可你千万别信以为真

  ! ——其实他们活得滋润着呐! 仔细考查,我们的共和国创建三十七年以来,还

  没有哪一代人二十多岁的时候比他们活得更洒脱过! 悲哀也罢,痛苦也罢,现如

  今都多多少少有点儿时髦的意味儿。不悲哀不痛苦倒未免显得不够“现代”了。

  他们谁个不爱赶时髦、谁个不爱装出很“现代”的样子呢? 既然人爱人似乎发生

  了障碍,很不容易,很难真心真意更难全心全意了,于是爱猫爱狗的男人和女人

  就多了起来。

  谁说认识你,

  是命运的错?

  谁说离开你,

  是命运的折磨?

  谁说这一切都是错?

  那我情愿一错再错! ……

  二十多岁的姑娘们却依然都爱唱三个月前流行的这一首歌,仿佛成心要使它

  经久不衰,一直流行到世纪末似的。报上分析说这首歌是“第三者”的“插足进

  行曲”,应予禁止,而她们则唱得更来情绪了。做父母的听了更大摇其头,从

  “一错再错”四个字听出了“死不改悔”的宣言。而真正的所谓“第三者”,尤

  其身为女性的“第三者”们,又是绝不愿意高唱着什么“进行曲”去“插足”的。

  如果可能,她们倒更希望悄悄地进行,悄悄地成功。

  举办了几次座谈会——讨论儿童的早熟现象,讨论中学生的早恋现象,讨论

  大学生严重缺乏社会责任感的现象。

  一位七十五岁高龄的老学者在报上公开撰文,说眼见自己六岁的孙子一天天

  变得“胸有城府”感到可怕。

  而一位二十五岁的哲学研究生在报上与这位老先生展开激烈论战,说以自己

  的体验,人要真正成熟,非回到五岁时不可。因为那时人才最能吸收,最能学习,

  最善于如饥似渴地掌握活着的技巧和本领……

  参加“早恋”座谈的女中学生们普遍认为那是很值得骄傲自豪的现象,并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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