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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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法院和监狱,最要命的是人人都将丧失了生活的激情,最糟的是人人再也

  不会感到惊奇和困惑,这样的世界还算一个世界么? ”

  她不由得笑了。

  他说得兴奋起来,烟灰积了挺长一截,也不弹,接着说:“至于你们那个王

  志松,根本不值得一提! 你们北大荒那一伙中怎么就不能有个灵魂堕落的? 你们

  很特殊? 哪儿特殊? 如果你搞一次社会调查,我断定除了那个王志松和那一对敲

  诈勒索者,类似的至少他说完这一些话,他的入党介绍人有几分不悦起来。因为

  他说”你们“和”你们那个王志松“,使她觉得他所贬低的是一个整体,而这个

  整体包括着她。她时时处处企图在整体上维护”北大荒那一伙“的心态是很执拗

  的,并不仅仅由于她当过”北大荒那一伙“的教导员那种执拗是连她自己也解释

  不清的。

  她淡淡地说:“我本想劝慰你几句,看来太自作多情了。既然你对社会和人

  分析得如此精辟,那么大可不必因为有一个狂妄自大,一心只希望能甩掉一双旧

  鞋似的甩下你们两口子漂洋过海的儿子而牢骚满腹了嘛! ”

  他从她的话中听出了挖苦的意味,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笑道:“你说得好。

  好极了! 挖苦别人也是一种宣泄的方式。我到你这儿来,其实正是想痛快淋漓地

  大发议论,宣泄宣泄。在家里可没人听我这一套! 多挖苦我几句吧,啊? 你骗不

  了我,你比我更需要宣泄。咱们之间理应机会均等! ”

  他们互相瞧着瞧着,忽然都噗哧笑了。

  她从桌上拿起烟盒,又递给他一支烟,自嘲地说:“别人听了我们的话,准

  以为我们是一丘之貉,凑在一起攻击改革开放后的大好形势呢! ”

  “而我们却经常受到真正的保守者们的大肆攻击。”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注视着如同涟漪一般飘散开来的烟雾,又说,“在今天,面对现实,真正困惑的

  并非那些思想保守的人们。因为他们对改革开放的前途并不觉得应负什么责任。

  真正困惑的也不是改革者们自己,因为他们所肩负的历史使命不允许他们困惑。

  真正困惑的是我们这样的一些人,一些从内心里拥护改革开放而又不对此承担着

  任何责任的人。因为改革开放之对于我们,是一个崭新的寄托,是一种精神倾向

  的附着体。一旦我们失望了,我们也许将变得比那些保守的人们更偏激。我们也

  许将成为改革开放的最顽强的逆反势力。上个月,我不是回南方老家去了一次吗

  ? 小镇刚在各十字路口装上‘行’和‘勿行’两种信号的交通灯。我问警察实行

  的情况如何? 他说:一如所料,信号‘勿行’亮起时,人人都快跑。

  4

  中国的情况正是这样。改革者们想要建立新秩序,而普通的中国人,一方面

  既习惯于旧秩序,一方面又想要奔跑到新秩序前面去。

  交通信号灯取代指挥棒无疑是进步,但普通的人们不知为什么一看见交通信

  号灯则表现得那么慌慌张张。“

  “但愿我们不要变成为改革开放的阻力。……”

  “但愿……”

  他们便都沉默起来,各自心事重重地吸烟。

  那只波斯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跃到他膝上,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今天它怎么变得这么老实? ”他一只手抚摸着它问。

  她看了它一眼,笑笑,没有回答。

  电话铃响了。她欠身抓起来听了一下,递给他说:“找你。”

  他接过话筒听着,表情渐渐变得愠怒了。

  等他放下电话,她问:“什么事儿? ”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们母子又吵了一架。我那难以调教的儿子扬言要离家

  出走……”

  他将波斯猫从膝上推下地,连句告辞的话也顾不上说,就匆匆离去了。

  波斯猫又跃到了她膝上,舒舒服服地趴下。

  刚买回来那几天,它十分不安生,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喵喵叫个不停。有天

  傍晚,她刚一开门,它就从门缝挤了出去。她以为它肯定回不来了,深更半夜的

  时候,却被一阵阵猫叫声扰醒。那种叫声像婴儿的啼哭,显然不是一只猫在叫,

  是四五只猫在合唱。她披着被单开了门看个究竟,但见黑暗的楼梯上和走廊里,

  这儿一双那儿一双黄的或绿的猫眼在闪耀。她将她的波斯猫唤人屋里,关上了门,

  外边的猫们叫得更凶。她出出进进驱赶了几次,猫们一发现她从房间里走出来,

  便都不叫了,在黑暗中瞪着她。她一次次将它们驱赶到楼外。而当她重新躺在床

  上后,又听到了它们在叫。它们在外边叫,她的波斯猫在房间里叫。天亮以后,

  外边的猫们才散去,她的波斯猫才安静下来。

  她去上班的时候,发现楼外贴了一张白纸,墨迹未干的两行醒目的字是“养

  猫者,请每晚给猫吃安眠药”。

  那天她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两片安眠药捣碎,拌在食物中给猫吃了。

  那天晚上严晓东突然光临。她以为他一定有什么事儿想请她帮助,问了几遍,

  他都说没什么事儿,只是来看看她,聊聊。尽管他在公共汽车上曾对她相当无礼,

  但她早已原谅了他。归根到底,她认为公共汽车上那件事,完全是由于自己不好,

  不该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他态度怪虔诚地向她说些赔不是的话,她只是矜持地

  笑笑。她甚至对他显出由衷的欢迎的样子,因为最终是他帮助了吴茵。她问他给

  了那一对上海夫妻多少钱? 他说“不多,不多”。她便更加断定那是一笔数目不

  小的钱。她不禁对他怀有了几分敬意,刮目相看起来。

  “你的猫怎么了? ”

  他摆弄那只波斯猫。它躺在沙发上,任他百般摆弄,毫无生气,如同死了。

  “我给它吃了两片安眠药。”

  “吃安眠药? 为什么? ”他惊讶。

  “昨天夜里它招引回来许多猫,搅得四邻不安。”

  他笑了,说:“我看见你们楼外贴的那张抗议书了,却没想到是针对你的。

  公猫? ”

  她点头说是公猫。

  “天天晚上想着给它吃安眠药多麻烦! 交给我,我替你养几天它就会安分多

  了。”他胸有成竹。

  “真的? ”

  “当然! 我骗你干什么? ”

  她相信了他。。他走时,将猫抱走了。

  过几天他将猫送回来了。她看出它的确是变得乖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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