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敢较量。文的不敢,“武”的也不敢。因为他浑不论,是老朽了的“拼
命三郎”,并非虚张声势。
姚守义得知后,派秘书小王坐自己的专车将晓东他爸送回家去。
他临下车说:“告诉守义那小子,别怕事儿! 隔三差五的,我就会去厂里骂
一回! ”
新厂长对所谓群众的理解,由局长所教导的感性认识,一跃而达到理性认识
的崭新水平。一精至斯。他内心里反倒踏实了。也相应地更加深思熟虑,“守备
綦谨”,不给心怀敌意的人们进一步张扬宣泄的机会。
局长亲自打来电话:“小姚,你那儿怎么了? ”
“没怎么啊? 我不过就堵上了厂后门啊。”
“我可是又接到了不少告你的信呀! ”
“没揭发我有九个肤色不同的私生子吧? ”
“暂时没有,需要我亲自去坐坐镇不? ”
“别来,别来,我这淡化处理呢。”
“淡化处理好。是门学问,努力实践,努力掌握……”
一个星期后,骂娘的不骂娘了。似乎要拿眼把新厂长瞪死的,见了新厂长也
不做金刚状了。甚至当时最愤怒的那些个人们,见了新厂长也开始点头微笑,打
招呼说几句话了。人们绕着工厂围墙上班下班来来往往,也就习惯了。
群众的情绪都转移到物价方面去了,厂后门被堵死的事也没人提了。
各科室、各车间的头儿们,开始向新厂长汇报工作,请示什么什么的了。有
些工作,有些事情,到头来他们还是自己不敢做主,非得汇报非得请示不可的。
不管厂长是新的是旧的是年轻的是年老的是姓姚的还是姓其他的……
他想:我战胜了……群众。是的,在第一个小小的回合,我——厂长——战
胜了他们! 这是值得高高兴兴的。群众并非永远是英雄,更非从来是英雄。某些
时候,必须战胜他们,首先必须战胜他们的惰性。绝不让步,绝不妥协。其次才
是领导他们,才是管理他们,才是和他们打成一片……
耳边,电锯声响刺耳。
噪音。正是在这种刺耳的噪音之中,劳动力和生产资料转变为生产价值,也
将重新集聚和形成着莫名的愤怒。它将在何时,又以何种方式宣泄呢? 他无法预
知。
“国际旅游俱乐部”是A 市的第一座四星级饭店。它外观宏伟,内部设施富
丽堂皇。
陈先生在这里包下了三间客房:一间自己住,一间二十二三岁的女秘书住,
一间作为洽谈业务的临时办公室。
徐淑芳在这里已经与陈先生会晤过多次了,每次都有副厂长曲秀娟在座陪同。
相应地,陈先生的秘书自然也每次都在座陪同。
昨天,双方终于签订了一份合同——由陈先生向百花玩具厂投资外汇三百万
美元,二十年后偿还。并且在今后五年内包销百花玩具厂的出口产品。作为互惠
条件,陈先生索取百分之十利润。同时签订了一份双方长期合作的“意向书”。
今天,陈先生亲自给徐淑芳打电话,希望“单独会晤”一次。她答应』。
他的秘书陈小姐在铺紫红地毯的高高的大理石台阶上迎候她。宽阔的前大厅
寥寥数人分散而坐。水池中,石雕鲤鱼口喷清泉。陈小姐挽着她的手臂,引她走
到水池旁一张仿古陶瓷桌旁,两人分别坐在两只鼓形凳上。
身材修长,容貌清丽的陈小姐低问:“要可可,还是要咖啡? ”
她说:“要咖啡。”
于是陈小姐以优雅的手势召来穿蓝色西服衣裙头扎雪白A 字巾的妙龄女侍礼
貌地说:“请小姐送两杯咖啡。”
她默默掏出钱包放在桌上。
“我付钱。”陈小姐莞尔一笑。
她觉得对方那一笑并不轻松,隐隐地预感到此次“单独会晤”,将可能有什
么出乎自己意料的结果,她的心理本能地处于外交周旋的机警状态。
“接受您的雅意。”她也一笑,将钱包收了起来。
片刻,女侍送来两杯咖啡,翩然离去。
陈小姐双手叠放在光滑的仿古陶瓷桌面上,注视着她的眼睛,语调缓慢而庄
重地说:“徐厂长,家父邀请您来,却又没有勇气会晤您了,所以,此次与您倾
心一谈的机会,就荣幸地落在我身上了。”
“家父? ……”徐淑芳不禁一怔。
“我并非陈先生的秘书,而是他的女儿。”
徐淑芳满腹狐疑。
“难道,我们都姓陈这一点,丝毫也没引起您的什么猜测吗? ”
徐淑芳只有摇头而已。
“您也从没注意过,我们的容貌是多么相像吗? ”
徐淑芳仍摇头。
“看来您是个不习惯于对别人进行猜测的女性。”陈小姐又莞尔一笑。显然,
她努力想使谈话轻松,但却分明并不能胜任愉快。
“我不认为那是文明的习惯。”徐淑芳也又一笑。她那种亦庄亦谐的语调告
诉了对方,她们的努力是完全一致的。
“猜测之心使人类丢掉了许多文明。”陈小姐掏出烟,敬给徐淑芳一支。于
是她们都吸烟,都仿佛欣赏地望着喷泉。
陈小姐诚挚地说:“家父特别嘱托我,请徐厂长原谅。”
徐淑芳将目光收回,望着对方笑道:“我想,在国外女儿以秘书的身份随同
父亲,是不足为怪的事。”
她心中暗暗猜测对方与自己进行这次“单独会晤”的最终目的。
“家父此行,其意不在商务。”
“……”
“也不是为了寻根。”
“……" ”更非为了满足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心理。“
“如果我的判断不错,陈小姐是否在向我暗示,我们与令尊昨天签署的合同,
隔夜之间,变成了白纸一张? 这便是令尊今天邀请我来‘单独会晤’届时又没勇
气见我的原因么? ”百花玩具厂厂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而果真如此,她准备立
即告辞,并且永远不想再见到那位彬彬有礼的美籍华人陈先生,尽管这陈氏父女
给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她不能容忍被愚弄。
“不,徐厂长的判断大错特错了。家父在商务方面是言必信,行必果的。尊
重合同像尊重法律一样,是家父数十年坚持的原则。
那份合同永远不会是白纸一张。“对方信誓旦旦。
徐淑芳内心踏实,随即一笑,亲切地说:“我与令尊坚持的是同一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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