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消说得!不过,雍亲王最忌最恨的是这一位。”莽鹄立伸出姆指与食指,做了个“八”的手势。
就这一个手势,使得李果忧心忡忡了。李煦一向倚“八贝勒”胤祀为奥援;果然是雍亲王做了皇帝,对接近胤祀的人,自然不会有好感。而以他的气量之狭,倘无好感,必然不容;李煦危乎殆哉了。
再往深一层去想,如果他是真心爱护幼弟恂郡王;那么推屋乌之爱,岂有最恨全力支持恂郡王的八贝勒之理?然则最忌最恨的缘故,正就是因为八贝勒拥护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同母幼弟!
情势很明显了!李果在心里想,京中紧闭九城,束甲相攻,定是雍亲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勾结了隆科多,夺得皇位;而八贝勒、至少还有诚亲王与“九贝子”胤禟,正合在一起,反对雍亲王“篡位”。
就这样谈到夜深人倦,急递铺中始终没有消息,只好罢饮归寝;却以心中有事,辗转反侧,一夜不能安枕。
睡到近午方醒,主人家的听差已伺候多时;等他漱洗刚毕,只见莽鹄立脚步匆匆,一进门便说:“客山兄,有消息了!”
“喔!”李果先仔细看一看他的脸色,却有些深沉莫测得模样,便即刻问道:“如何?”
“果如所言。”
李果的心往下一沉,但还希望能证明这一消息并非完全确实,所以请问来源。
“是浙江驻京的提塘官,有紧要摺件送回杭州,路过这里,亲口告诉我的。”莽鹄立又说:“他是十一月十五出京的,大事已经定了。”
“喔!”李果有无数疑问,不知先说那一句。
莽鹄立看出他的心意;索性给他一个机会:“我正留这个武官在吃饭,你如果有话要问,不妨跟他见个面。不过,怕不能细谈。”
“好,好!”李果正中下怀,“我只问几句话就够了。”
于是主人引导着客人去看另一个硬拦了来的新客;浙江驻京提塘官。此人姓王,本职是千总;由浙江巡抚咨请兵部派委,长驻京城,专门料理本省奏摺。各省的提塘官,很少亲自“跑摺子”;王千总此时亲自出京,星夜驰回杭州,自然是有极紧要的公事,需要面报浙江巡抚。只是事不干己,不便动问;就问,人家亦决不会透露。不过,李果亦猜想得到,十之八九是报告宫中所出的大事。
王千总刚吃完饭在喝茶;莽鹄立为李果引见之后说道:“浙江已经在眼前了,不必急!好好息一息。”
“多谢大人,今天一定要赶到嘉兴;明天中午要到杭州。”
“来得及,来得及!”莽鹄立向李果使个眼色,示意他珍惜辰光。
于是李果问道:“王千总是那天出京的?”
“十一月十五一大早”
“京里的九门不都关了吗?”
“是的,我走的时候还关着。”王千总说:“我是步军统领衙门知道我有要紧公事,特为放我出来的。”
“喔,如今是雍亲王当了皇上?”
“是的。”
李果想了一下,没有含蓄的问法,只好直言相询:“宫中没有起纠纷?”
“这就不大清楚了。不过,”王千总很吃力地说:“谣言是有的。”
“能不能说点我们听听?”
“很多。”王千总不愿细说,“我看都是胡说八道。”
“什么话是胡说八道?”
“就像说什么八阿哥及四阿哥。这话是靠不住的。”
“何以见得?”
“我,我有——。”
王千总的神情很为难。显然的,他说这话,必有确见,只是不便说;或者不肯说。但事有凑巧;莽鹄立决定送他二十两银子,正好外账房用红纸包好了送了来。王千总谢过赏;大概觉得过意不去,态度改变了。
“我有几道宫门钞。莽大人不妨看一看。”
说着,伸手入怀,从羊皮袄、夹袄,一直到贴肉的小褂子口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解开来取出两张纸递了给主人。
李果急忙凑到莽鹄立身边去看,只见第一道上谕是:“谕内阁:命贝勒胤祀、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
光是这一道上谕便让李果如梦似幻的感觉,胤祀不是雍亲王的死对头,如何得能被命“总理事务”,而且是四人之首?
不仅李果、莽鹄立的困惑更甚;因为十三阿哥胤祥一直被圈禁高墙,何以忽而现身,受此重任?
当然,此时无暇推敲;往下看抄件要紧。第二道上谕是:“谕总理事务王大臣:朕苫块之次,中心纷瞀,所有启奏诸事,除朕藩邸事件外,余俱交送四大臣。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并令记档,则诸事庶乎秩然不紊。其奏事官员亦令记档。至皇考时所有未完事件,何者可缓,何者应行速结,朕未深悉,着大臣等将应行速结等事,会同查明具奏。”
第三道上谕,更出李果与莽鹄立的意料,居然是“贝勒胤祀、十三阿哥胤祥俱着封为亲王。”同时,废太子亦即是二阿哥的长子弘晰,亦封郡王。
看完这三道上谕,李果察觉到王千总的油纸包里还有一张纸;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叫不好意思,伸出手去索讨。
“王千总,索性都借来看一看吧!”
王千总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交了出来;“这不是宫门钞。”他说:“是一道朱谕。有人抄出来叫我一起送回杭州。”
“喔,喔,我知道。”莽鹄立急忙接口:“是密旨;决不会泄漏。”
等那张纸入手一看,文字共分三段:朱谕是第一段:“谕总理事务王大臣等: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十四阿哥胤祯、势难暂离。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来,恐于心不安;着速行文大将军王,令与弘(左目右署)二人,驰驿来京。……”
“军前事务,甚属紧要,公延信着驰驿速赴甘州,管理大将军印务;并行文总署年羹尧,于西路军务粮饷,及地方诸事,具同延信管理。年羹尧或驻肃州,或至甘州,办理军务;或至西安,办理总督事务,令其酌量奏闻。至现在军前大臣等职名,一并缮写进呈,尔等会议具奏。”
以下是低两格,字迹略小的第二段:“总理事务王大臣等议奏:谕旨甚属周详,应速行文大将军王,将印敕暂交平郡王纳尔素署理,即与弘(左目右署)来京。”
第三段是议奏之后的批示:“得旨:副都统阿尔讷,着随大将军王来京;副都统阿林保着随弘(左目右署)来京。”
李果看得很用心,他的记性原本就好,所以虽只看了一遍,但要点及人名都已记住。此时当然不便议论;及至将王千总打发走了,莽鹄立因为有此改朝换代的大事,少不得自己也要细细估量一番局势,实在无心陪客。而况李煦正在切盼,既得真相,不必逗留,劝李果赶紧回城,竟未能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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