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处,只见沉、李二人皆停箸不食,在倾听李煦低语;等他一进去,作父亲的问道:“好像听得你四姨在哭,怎么回事?”
“我把京城里的消息告诉四姨了。”李鼎紧接着说:“四姨说得不错,如今应该赶紧先打听消息究竟确不确?”
“我们也正在谈这件事。”李煦望着两幕宾说道:“连小妾都是这么说,真是事不宜迟了。”
“是的!”沈宜士点点头说:“我想除了驿站以外,浒墅关商贩云集,也是消息灵通之地;不妨跟那里的监督打个交道。”
浒墅关的关监督名叫莽鹄立,字树本,满州人而编入蒙古正蓝旗,李果跟他很熟,便即自告奋勇,到浒墅关去打听。
“好!我检几幅画,请你带去;只说岁暮致意,比较好说话些。”李煦转脸又说:“安庆之行,就要拜托宜士兄了。”
“商量停当了,我马上就走。”
原来“安庆之行”,是要去走一条门路;是李煦自己想到的,年羹尧的胞兄年希尧,刚交卸安徽藩司,由于天寒路远,不宜长行,要过了年才回京。如果雍亲王登了大宝,年希尧便椒房贵戚;飞黄腾达,指顾间事;要为什么人说几句好话,亦很有力量,这条路子不能不走。
“六亲同运,这条路子要跟曹家一起去走。宜士兄,你到了江宁,先跟舍亲谈一谈。这份礼,是合在一起送呢;还是各自备办?”
“旭公的意思呢?”
李煦迟疑了一下答道:“不瞒两位说,我希望能合在一起送。因为舍亲的境况比我好得多;备礼得重一点,我就沾了他的光了。这话,还请宜士兄多多费心,说得婉转一点儿。”
“不止于婉转,我还要为旭公占住身分。既然六亲同运,自然休戚相关,不分彼此。旭公请放心,这话我会说。”
艰苦一夜,总算谈得有了结果,李煦忧疑难释,还有话要说;但四姨娘忍不住出面干预,只得作罢。
其实最艰苦、最操心的倒是她;要备一份能让年希尧重视感动的礼物,犹须大费周章。好在事虽重要,还不太急;急的是要与浒墅关打听消息,所以第二天一早,开了画箱,请李果自己挑了两幅画,打发他先走。
※※※
“树公,可有京中的消息?”
“我不知道客山兄是指那一方面?只听说皇上月初在南苑行围受了寒,圣躬不豫;十一月十五冬至;南郊大典特派雍亲王恭代行礼。看上去病势好像不轻。”
“喔,还有南郊大典雍亲王恭代这件事?”这时是李果困惑了。
“是的!不错。”莽鹄立问道:“客山兄提到这上头,必有缘故?”
“树公,”李果亲手挪动凳子,靠近了主人说:“有个消息,是摺差带回来的,说龙驭上宾了——。”
莽鹄立大吃一惊,但也相当沉着;不肯开口打断李果的话,只竖起耳朵,很用心地听他讲完畅春园“出大事”,京城九门皆闭可能发生了夺位之争的消息;以及推测可能是雍亲王取得了皇位的理由。
“这真是无大不大的大事了!”莽鹄立说:“我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个消息。”
李果难免失望,不由得就说:“原以为树公在往来要津,必有更详细的消息。”
“也许消息已经有了,只是没有去打听。”莽鹄立向外高声一喊,将听差唤来说道:“你拿我的名片,叫人到‘急递铺’跟管驿马的人说,有京里来的公差,不管属于那个衙门,只要是十一月十四离京的;都带了来,我有话问。”
“是!”
“慢着!”莽鹄立又说:“你在门上守着,‘急递铺’有差人送来,好好管他的茶饭;一面赶紧来报。”
等听差一走,李果已想好了几句话要问:“树公,你看雍亲王得位这一层,有几分可信?”
“很难说。恂郡王会继承大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过,皇上特派雍亲王祀天,似乎又有深意。”
李果不作声。他原先的想法动摇了;原以为雍亲王如果得位,必是不由正道而夺得的,如今既有南郊代祀之命;而十一月十三又还在斋所斋戒之中,雍亲王根本不在畅春园,何能参预夺位之争?看起来似乎是皇帝变了主意了。
“客山兄”,莽鹄立问:“你见过雍亲王没有?”
“他随驾南巡的时候,见过一次;不过遥瞻,认不真切,而且时隔多年,形象也模糊了。”
莽鹄立点一点头,“等我想一想。”他思索了一会。矍然说道:“我想起来了。”
李果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只见他唤来听差,将重叠着的画箱挪开,在最底下的一只箱子中取出来一个软裱的手卷;然后示意听差离去,方将手卷展开。
“客山兄,也许这就是御容了!”
李果这才明白,是让他看雍亲王的画像。画是绢本,上方题七个篆字:“破尘居士行乐图”;画中立像,作宋人服饰,手拈一串念珠。戴的是一顶浩然巾,鬓间所露的头发,与众不同,李果不由得定睛细看。
“雍亲王是鬈发?”
“不错!”莽鹄立答说,“天生的鬈发。”
于是李果目光注视在面貌上,眼小、眉细、一张瘦削的脸,配上薄嘴唇与长、小而扁的鼻子,与两撇自唇角下垂的八字胡子,令人有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这是树公的手笔?”
“是的。”莽鹄立说:“四年前画的。我替好几位阿哥画过像;唯独这一张最费经营。”
“喔!”李果率直请求:“乞道其故。”
“你总看得出来!”莽鹄立放低了声音说:“这是阴险一路的相貌,只要对他的眼神跟一条鼻子有了把握,本不难着笔;但那一来,我就一定得罪了雍亲王。”
“是!”李果试探着问:“是说,让人一望而之是个极阴险的人?”
“对了!他那双眼是三角眼;岂是王者相?但画的不像也不行;煞费经营者在此。”
“那么,这张相,他自己满意不满意呢?”
“还好!”
“破尘居士是雍亲王的别号?”
“是的。”莽鹄立说:“看这个别号,再看这串念珠,你就知道他所好的是什么!”
“好佛?”
“对。”
“这不是跟皇上有点格格不入了吗?”
“皇上海量渊宏,信佛也好,信道也好,信耶稣教也好,只要不悖伦常大道,概不干涉。”
“这样说,雍亲王跟那些西洋教士并无往来?”
“不错!”莽鹄立说:“雍亲王最恨西洋教士。”
“听说九阿哥通西洋文字;雍亲王跟他自然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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