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兰添了杯筷斟了酒;张五问道:“什么事?你说。”
“不忙!”李鼎眼看着阿兰,等她去了才说:“有件好事!郎有情,妾有意;无奈‘东风不与周郎便’,以致好梦难成。想请教、请教你,有何妙计?”
听他这样说法,李果自不免略有窘色;张五一看,也就明白了,随即问说:“何谓之‘东风不与周郎便’?”
“咫尺蓬山,可望而不可即。”
“我明白了!”张五点点头也说:“‘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其情自然难堪。”
“不,昨晚上是睡在这里的。”李鼎指一指右壁,“不过‘一千遍捣枕,一万遍捶床’。”
“这!”李果笑道:“这就成了造谣了。”
“虽言之过甚,不过其情更觉难堪,是可想而知的。”张五很轻松地说:“只要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不难如愿。”
“好极!”李鼎很兴奋地,“请问,计将安出。”
“你别管。我自会安排。”张五转脸向李果说:“后天辰时才能动身。是家祖母挑的时辰。”
“是!是!悉声尊便。”
由此开始,便谈到未来的旅途上了。设想一路上可能会遭遇的阻碍,预筹应付之道,谈到很细,也很费功夫;朱二嫂来探望了两次,第三次忍不住闯了进来。
“三位爷,酒该够了,用饭吧!”
“酒是够了,饭也不用了。”李鼎又说:“晚上是张五爷请客,你就不用预备了。”
“我知道。”
“朱二嫂!”张五插进来说:“你还记得我们家老太太不记得?”
“怎么不记得!老太太好健旺,那年坐我家的船,上跳板都不要人扶,拿竹篙子搭一搭当栏杆,扶着就过来了!真正了不起。”
“我奶奶很想念你呢!”
“那是她老人家看得起我!”朱二嫂是受宠若惊的表情。
“你知道不知道,想念你什么?”
这话自然有用意在内,朱二嫂不便自夸容貌、性情;但亦不便妄自菲薄,想了一下说:“老太太必是想念我做的甜点心;过两天我好好下功夫做几样外面吃不到的点心去孝敬她老人家。”
“你的手艺,固然也教人想念;不过,我家祖老太太常说你性情温柔,口才也好,想你替她解解闷。”张五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看她?”
“只要老太太不厌,那一天都可以。”
“那就是了。我回去告诉她老人家。”张五起身又说:“今晚上我做主人,不能不亲自去检点检点。请你们两位也早早命驾,别让我久等。”
※※※
惠山在无锡城西七里;张家的惠园,占地理之胜,南望太湖,烟波浩淼,风景绝佳。但张五所请的一班客,都是讲究声色犬马的纨袴,虽然国丧期中,不便举乐;但多喜围炉谈笑,谁也不能欣赏清冷之中虽淡而深的韵味。只有李果,趁大家谈得热闹,一个人悄悄离座,在轩外回廊上眺望了好久。
“客山先生,”做主人的寻了来说:“这班俗客,恐怕气味不投吧?”
听得这话,李果颇为惶恐,“不敢,不敢!决无此意。”他说:“我实在是贪看这一片苍茫烟水。”
“外面冷。”
“还好!”李果答说:“好得就是坐北朝南,宜夏宜冬。”
“既然如此,客山先生今晚上就下榻在此,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不过——。”
“自己人,别客气。我今天也住在山上。”
“足下这一说,我倒不能不识抬举了。”李果转身说道:“请进去吧,冷落了大家不好。”
回到客厅,旋即开席;席中既不便猜拳,更不能唱曲,寡酒吃得无味,还有几个人急于赶进城去,所以很快地散了席。客人作伴同行,匆匆下山;只有两李与主人留了下来。
“唉!”李鼎叹口气:“这班人,我受够了他们的。现在好了,剪烛烹茶,难得享一晚的清福。”
“你居然也知道享清福!”张五笑道:“足见有进境了。”
李鼎笑笑不答,李果正要开口;只见张五的小厮,掀帘而入,在主人耳边,轻轻说一句:“来了!”
“在那里?”
“在翠阁。”
“好!”张五起身说道:“我们在翠阁喝茶闲聊吧!”
“我就不必去了!”李鼎笑道:“此会不宜人多。”
张五点点头,陪着李果直登翠阁。这个小阁在全园最高之处,长松四绕,浓荫覆匝,是个冬暖夏凉的所在;此时帘幙深垂,高烧红烛,静悄悄地只有朱二嫂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楞。
等张五陪着李果一出现,她更困惑了,目灼灼地望着他们说道:“原来张五爷请客就在这里!”
“是啊,”张五笑嘻嘻地说:“莫非你没有听说?”
“没有,没有人告诉我;我只知道张五爷在府上请客,不知道是在这里。”
“这里也是舍间,并没有错。”
“我——,”朱二嫂问道:“老太太呢?”
“回头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自己先坐了下来;朱二嫂望望张五,又望望李果,狐疑满腹,且有手足无措之感。
“朱二嫂,”张五问道:“我派去的人,是怎么跟你说的?”
“说是老太太要接我进府,陪着说说话;如果天晚回不来,就住在府里。”
“那么,你婆婆知道你今晚上也许不回去?”
“是的。”
“这就行了!”张五看着李果说:“你们谈谈吧,我可要失陪了。”
说完,望着朱二嫂一笑;她想喊住他,问他祖母在何处?但奇怪地,喉头就像有东西堵着,无法出声。等他喊出一声:“张五爷!”人已经出了翠阁。
“既来之,则安之。”李果说道:“连我都没有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朱二嫂正要答话,另一头走出来两个丫头,一色青布棉袄,拖着极长的辫子;用白头绳扎的辫梢。前面一个年纪大些,身材也高些,一手握着用白布包裹的两只乌木银镶筷子;一手提着一把银酒壶。后面一个年轻娇小的,捧着一具黑漆食盒,走到屋子中间便站定了。
“李师爷,朱二嫂,”前面那个丫头含笑说道:“我叫蕙香;她叫芸香。五爷派我们俩在这里伺候。”
“罪过,罪过。”原已站起来的朱二嫂,不安地迎了上去,“两位妹妹,不要折我的福了。”说着,便去接蕙香手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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