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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张五的话,李绅心里有着无限的抑郁;如果早识张五,或者早知李果跟文觉很熟,能够了解有这么一个和尚为“雍亲王”的谋主,及时密陈恂郡王,事先防备,何至于会失去天下?
“缙之!”李果问道:“你的意思如何?”
李绅茫然,他定定神反问:“你指那件事?”
“文觉很想跟你见个面;你的意思如何?”李果紧接着说:“我要听你一句话,才好去看他。”
“那何用说?只要于家叔有利,我自然照办。”
“好!我今天就去看他。”李果转脸问张五:“照你看,他要跟缙之见面,目的何在?”
“我想,是要问问西边的情形。”
“然则问西边的情形,目的又是何在?”
这样的问法,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张五有些感到窘迫,只好闪避了:“我不知道。”
“也许,”李果自己回答自己的话,“西边还在用兵;要问问地理形势;风土人情。”
“怎么?”李绅诧异地问,“文觉还参赞军务?”
“那也很可能的。”李果突然问道:“缙之,你看恂郡王会不会回任?”
“你是说他会不会再回西边?”
“是啊。”
“不会。”
“那么,谁接他呢?”
“当然是年羹尧。”
“也许,”李果修正了他自己的答案,“是要问问年羹尧的情形。如果真是问到此人,缙之,你应该怎么回答,可要好好想一想。”
“你说应该怎么回答?”
“总以不得罪人为是。”
“那是说好话?”
“对了!成人之美,有利无害。”
张五深以为然;但默默在静听的李绅,却有不甚赞成的表情。
“缙之先生,”张五怕他不明白李果的意思,格外又作解释,“如今在挖令叔墙脚的,就是年羹尧的至亲;能说年羹尧的好话,或许还会顾念情分,事情也比较易于挽回。否则,一结了怨,更为棘手。”
“说得是!”李绅满心委屈地答说:“不过,此人实在也说不上好。”
话已经说得很透澈;李绅也一定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他家自己的事,要怎么应付才于他叔叔有益,无烦他人叮嘱;所以张五与李果,相顾默然。
“那么,请客山就去一趟吧!我在这里待命。”
李果微微颔首,收拾送文觉的礼物,用一块灰布包袱包好,嘱咐福山,小心提着;上了车直奔所谓“潜邸”——雍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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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刺与礼物递进去以后,只一盏茶的工夫;出来一名蓝翎侍卫,手里持着一张名刺,扬着脸问:“那位是苏州来的李老爷?”
门房里坐着好些人,都等了好半天了;此时左右相视,及至发现李果起身上前搭话,不由得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敝姓李,苏州来的。”
那侍卫将他从头看到足;然后说一句:“跟我来!”
李果跟着他,亦步亦趋,越过一重又一重院落;凡是转角冲要之处,都有侍卫悄悄站着,大多不加招呼,即有也是极简短的一两句话。李果心里不免嘀咕,无端生出一种仿佛如入龙潭虎穴,吉凶莫卜的感觉。
最后进了一道垂花门,五楹精舍,门楣上悬着一方蓝地金字的匾额,上书“莲界”二字。等走近了,有个小沙弥掀帘而出,迎上前来;那侍卫交代了引导的差使,转身自去。小沙弥不发一言,只在门边打起帘子;李果抬头一望,恰好看到文觉,不由得就缩住了脚。
“觉公!”李果这样改了尊称;字只有两个,却涩口得很。
“一别数年,客山先生真是潇洒如昔。”
“潇洒”二字提醒了李果,不妨保持旧日姿态;于是随随便便地走了进去,拱手一揖,作为正式行礼。
“那天到京的?”文觉合十说道:“请里间坐。”
里间的陈设十分讲究,一张极大的紫檀书桌,临空摆在中间,两面都有座位;桌上展开一轴图,上覆蓝布,料想是一幅地图。文觉引着他到东面的一张禅榻;指一指上首,自己先在下首盘腿坐了下来。
这使得李果记起以前相处的岁月。在寒山寺也是经常这样在禅榻上相向而坐。不过从前的那张禅榻小,一坐下来,每每膝盖相接,真是个促膝倾谈;眼前的禅榻,既高且大,中间还隔着一具矮几,倒像炕床,隔几相对,距离比从前远了。
“多谢厚贶!”文觉说道:“本想璧谢,又怕你多心;受之未免有愧。”
“东西不值钱,不过是花了点心思在上头的;相知多年,亦只是一点心意而已。”
“我知道。”文觉问道:“你是那天到京的?”
“年前就到了,住在通州。”
文觉又问:“无锡张家的老五,你熟吧?”
“见过几次面。”李果从从容容地说:“听说他也来了。”
“莫非他来,你不知道?”
“我动身的时候,他正在苏州作客;我是到了京才隐约听人说起,他也来了。”
“你知道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
“他跟你一样,是专门来找我的。”文觉说道,“李家的事,我实在爱莫能助。”
这个说法在李果意料之中,他从从容容地答道:“如果觉公亦无能为助;就再没有可以援手了。”
“何出此言?李家的阔亲戚不也很多吗?”
这话是李果所不曾想到的,觉得很难回答;但其势不容他多所犹豫,只老实说道:“阔亲戚虽多,未见得能帮得上忙。”
“何以见得?”文觉又说:“平郡王不是他的外甥女婿吗?”
李果不知道平郡王讷尔苏目前的“行情”如何;也识不透文觉提及此人的用意,不敢自作聪明,造作理由,只这样答说:“虽是亲戚,交情不厚;而况又远在数万里之外。”
“要论到交情,我和李旭东不过一两面之缘而已。”
“交情厚薄,不在乎形迹亲密与否?而况人要看可交不可交;敝居停是个可交的人。”
“这倒是实话。就怕我想交无法交。”文觉终于透露了他的最后一着:“你能不能找李缙之来跟我见个面?”
为了表示他事先一无所知,李果故意摆出讶异的神色:“觉公跟他也熟?”
“就因为不熟,所以要找你先容。”
“理当效劳。”李果接下来说:“我跟他很熟;觉公如果有事要他办,我来交代他就是。”
“没有事,没有事!只是听说大将军门下,有这么一位司章奏的幕友;无非仰慕他的文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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