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如此。万一许入不许出,别让他进去,这里也多个人使唤。”甜似蜜又说:“最好能替柱子要一面对牌就方便多了。”
“我会跟他们交涉。”李鼎沉吟了一下说:“还有两位堂客,可都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我先去安排一下。”
重复回到西厢时,李鼎昂头阔步的神情,朱二嫂与彩云都很满意,相视微笑,静等他发话。
“朱二嫂,实在抱歉,尤其是彩云姊姊,帮舍间这么大一个忙,我竟连敬一杯酒的机会都没有。我想,请朱二嫂先带彩云姊姊回无锡;我看情形再说,事情如果能够稍定下来,我到无锡来看两位。”李鼎又问:“彩云姊姊,不知道还能耽搁多少日子?”
彩云不答,眨着眼看看朱二嫂要她出面答话的意思显然;于是朱二嫂略想一想说:“鼎大爷,刚才我们俩都商量过了。既然遇到了府上这件事,我们不能不等一等,看个明白,倘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就近招呼,岂不方便。尤其是彩云妹妹,老远来一趟,正好赶上这场麻烦,不多住几天等有了结果;也不能安心上路。这一趟回去,路上多半会遇见李师爷,或者缙二爷;问起来是怎么个情形,竟说不上来,鼎大爷倒想,那是多揪心的事!”
想不到她们俩竟有这番急人之急的高义;李鼎既感动,又感激,以致于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朱二嫂跟彩云姊姊既是这么想,我还能说什么?不过,这几天我怕没法儿照应你们?”
“你别管我们。我们就住在我表姊夫开的香蜡店里,离这里不远;回头我会说给柱子。”
李鼎便将柱子唤了来,由朱二嫂将诚记香蜡店的地址跟他细说了,相偕离去;到得门口,乌林达已备得一乘轿子在那里,另有两名临时找来的工匠,权充前导,各提一盏硕大无朋的白纸蓝字灯笼,一面是“织造衙门”,一面是个“李”字。这是甜似蜜的设计,特意摆一摆官派,可得许多方便。
到得自家门口,下轿一看,门前有捕快、有绿营兵;门洞里侧摆一张条桌,上有名册;桌后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行装,一个便衣;另有一人,单坐一张椅子。武官的服饰,头戴暗蓝顶子,李鼎知道是两江总督衙门派来的差官;四品官服,自然是一名都司。
都司虽是四品,但一向重文轻武,所以见了知县都称“大老爷”;但此刻却大剌剌地问:“尊驾是谁啊?”
“是这里李大人的长公子。”那穿便衣的是吴县的刑房书办,李鼎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李鼎;为了拉交情,很热心地代为答话。
“喔,册子上有名字没有?”
“这,回都司老爷,不会有的。”
“那么,”都司又问:“那个小厮呢?”
“他叫柱子;姓朱。”李鼎只和颜悦色地跟刑房书办说话,“他是我名下的人,应该不在册子上吧!”
“是,是!鼎大爷,等我查查!”翻了一遍簿子,刑书向他身旁的一名千总说:“总爷,没有朱柱子的名字。”
“没有。”千总又请示都司,“你老看,是不是放行?”
都司恼恨李鼎竟不致礼,斜着眼对千总说:“你问问他,来干什么?”说完,站起身子,走了开去。
千总倒还忠厚,心想人家是正主儿;家里遭了官事,自然要回来看看,这还用问吗?而且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甚至还不知道用什么称呼,因而一时之间,颇现困窘。
那刑书跟钱仲璇是好朋友;自觉义当解围,赶紧起身,从桌子后面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鼎大爷,那位是两江督标的王都司,行六;招呼一声吧!”
递了点子过来,李鼎自然会意;心想:人在檐下过,怎敢不低头?只好忍着气,踏上两步;先咳嗽一声,然后喊道:“王六哥!远来辛苦。”
面子有了,王都司自是见好便收;不过脸上还磨不开,转脸说道:“恕我眼拙!”
这是要李鼎自己再作一次介绍,“敝姓李,行一;单名一个鼎字。我是听说查制军派了差官来查封,特意赶来照应的。”
不说回家探视,倒说照应公事;王都司知道这个旗下公子哥儿,不纯然是个“绣花枕头”,便哈哈一笑说:“原来是李老棣台,你不早说。请,请,敝上官跟蔡大老爷都在里面。”
“是,是!”李鼎高拱双手,“多承关照,感激得很,我总要补情的。”
就因为最后一句话,柱子得免列入名册,跟在主人身后;但一路所见,从大门到二门,平日见惯了喊二伯、大叔的那些人,此时一个个愁眉苦脸,见了李鼎大多只站起来;极少数的喊一声:“大爷!”声音也是低不可闻;完全不是平日那样,无不含笑相迎,一句接一句的:“大爷回来了!”递相传呼,直到上房的那种大家气派。这使得柱子的心揪紧了;天塌下来有长人顶,又何致于愁得这个样子?
柱子尚且如此,李鼎的感触自然更深;不过柱子的困惑,在他自易索解,只看悄悄坐在一旁,斜着眼看人的差役或兵丁,那种无形中笼罩着的禁制,便能想像各人的心情了。
踏进二门,便能看到五开间的大厅上,正中靠壁的长供桌,已经移到中间,变成一座公案,后面并坐着一文一武。李鼎的眼力很好,老远便认出文的是首县蔡永清;武的约莫四十上下,一张瘦长马脸,从未见过,面前摆着一顶官帽,灿然夺目的鲜红顶子;料知这就是两江督标的王副将了。
虽是自幼所生长的家,李鼎到此,却不免怯意;定定神从容踏上前去。那蔡永清倒还讲交情,一见就离座而起,迎上来喊道:“世兄,世兄,我给你引见。”
等他说了姓氏官衔,李鼎向上一揖;口中说道:“候补州判李鼎,参见王将军!”
“不敢当,不敢当!”王副将抱拳答礼,“请坐,请坐。”
一文一武身后都有人,不约而同地移了张椅子在案侧;李鼎倒有些无所适从了。论规矩应该坐在王副将身边,才是礼貌;但他实在很想靠近蔡永清,谈话才方便。
蔡永清不愧是善于揣摩人情的首县,指点他说:“世兄先跟王将军亲近亲近;回头再请过来,我们谈谈。”
于是李鼎坐在王副将侧面,先道了辛苦;又请关照,打了这些招呼,才开始请教籍贯、排行;再谈到江宁的熟人,第一个自然是“曹织造”;王副将对曹家的情形很熟悉,曾亲见过曹寅接驾,那时王副将还只是小小一个把总,但亦在扈从之列,谈起当时繁华富丽的场面,眉飞色舞,十分起劲;李鼎自只有倾听的分儿。
就在这时,有书办、捕头,接连不断来向蔡永清回事;李鼎耳中不时刮来一句两句:“库房得派人看守”;“妇道人家撒泼,不让人进去,看该怎么办”之类的话,搅得他心乱如麻,坐都坐不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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