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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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柱子答说:“不但没有,反倒陷进去一个。”

  “谁啊!”

  “锦葵。”

  “锦葵!”李鼎有些困惑,“她不是被撵了出去的;不算咱们家的人吗?”

  原来锦葵是四姨娘故意撵出去的;目的是有些私房要寄顿在她家。这一撵出去,名册上没有名字,就不算李家的下人了。

  “是啊!可是,就是不讲理,拿他们怎么办?”

  “唉!”李鼎重重顿一足,使劲以拳击掌,“怎么办呢?”

  “世兄,你先别着急。”说这话的是甜似蜜;平时看他花样百出,似乎是趋炎附势的小人,不道急难时却肯来共甘苦,他慢条斯理地说:“事情并没有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第一,贤乔梓都在外面,尚可着力;第二,是查封不是查抄,要紧东西贴上了封条,陷在宅子里的人,自然无事。如今倒是有个人,必得设法拦住,莫陷在里头。”

  “你是指宜士先生?”

  “是。”

  原来这天变起仓卒,由两江总督查弼纳,遣中军王副将,携着大令跟公文,星夜赶到苏州;首先拜会巡抚吴存礼,出示咨文,转录的上谕是:据报李煦亏空甚钜,恐有藏匿私产情事,着查弼纳迅派妥员,会同江苏巡抚将李煦私产、房屋、眷口,一律查封,听候核算交代后再行发落。另外又有查拿劣幕恶奴一条,恶奴中有钱仲璇;劣幕则系沈宜士一人,李果与甜似蜜都不在内。

  “田世叔说得是!”李鼎想了一下,皱着眉说:“应该赶紧沿扬州这一条路,迎了上去,中途拿他拦住;可是没有人可派啊!”

  李家的眷口仆从,由于大清律规定,可以变卖备抵亏欠的国帑,当作财产看待,所以在目前一律在看管之下。即令有漏网的,亦早避匿不出;以致上千僮仆,此时除了柱子,竟无一人可遣;而柱子又是他唯一可供奔走的人,实在也无法派得出去。

  “这,我来办!”甜似蜜说:“局子里的工匠,总有几个认得沈宜士的;多给几个钱,关照他格外尽心而已。”

  “也只好这样。”李鼎问道:“柱子,你那儿有钱没有?”

  “只有十两一锭银子。”

  “给田师爷!”

  甜似蜜知道,李鼎是不折不扣的“大少爷”,身上向不带钱;柱子身上只有这一锭银子,给了送信的盘缠,主仆二人便身无分文了。脱手千金挥霍惯了的豪门阔少,落到这般光景,心中实在不忍;因而便摇一摇手,止住了柱子去掏荷包。

  “不必!”他说:“让局子里垫付就是。”

  虽只是十两银子,到底也是“垫付”;李鼎仿佛觉得还有缓急可恃之处,不由得感到安慰。

  趁这空隙,柱子说道:“大爷,无锡的朱二嫂来了;带着个堂客,是京里来的。”

  一听便知是彩云;李鼎自然要见,急急问道:“在那里?”说着,脚步已经移动了。

  到得西厢房,在幽黯的光线中见了礼;下人来奉茶,顺便掌了灯来,两个人模样差不多,年纪相差不大,一般是眉眼清亮,举止沉稳的神态,在李鼎不由得便有可资信赖的感觉。

  “她夫家姓赵,行二。她叫我朱二嫂,我叫她赵二嫂,缠夹不清;所以,我索性管她叫彩云妹妹。”朱二嫂从容不迫,竟似熟人闲谈的口吻。

  李鼎的心情又松弛了些,他说:“我该叫彩云姊姊!”

  “不敢当!”彩云欠一欠身子说:“鼎大爷就像李师爷、缙二爷那样,管我叫彩云好了。”

  “没有那个规矩。”李鼎先道谢:“多谢彩云姊姊辛苦,替舍间送信来,真是感激不尽。”

  “鼎大爷,”朱二嫂紧接着说:“我们在扬州跟沈师爷也见面了;听说鼎大爷原要到杭州去的?”

  “是的!正好杭州孙织造那里有人来,我就不必去了。”

  朱二嫂点点头,跟彩云对望了一眼,取得默契后说:“彩云妹妹到无锡来看我;约好了来看鼎大爷,谁知碰得不巧。鼎大爷,你也别着急,急坏了身子,让家里的人更着急。如果有用得着我跟彩云妹妹的地方,尽管请说。”

  “多谢,多谢!”李鼎直觉地答说:“没有什么要麻烦两位的地方。”

  话一出口,立刻便发觉自己说错了,急难之时,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尤其是像朱二嫂与彩云,平时一无渊源,决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可言,而作此表示,纯出情义,更为可贵,不该不加考虑地拒绝。

  “鼎大爷,”朱二嫂说:“我一向心直口快,是大家知道的;如今我倒有句话想请教。”

  “是的,你说;不要紧!”

  “听说府上几位姨太太、管家、听差、丫头、小厮都被扣住了。是不是?”

  “是的。”李鼎痛苦地蹙起眉。

  “那么,鼎大爷你呢,你也不能露面?”

  “那倒没有。”李鼎很吃力地解释:“说起来我也是个官儿。如今是我父亲在织造这个差使上出了事;我父亲名下的人,自然受牵连。我一个人反倒没事。如今的皇上,公私是最分明的;除非我被革了职,不然,我还是个朝廷的官。”

  “这样说,别人许进不许出;鼎大爷,你要回去了,就不能搁住你不准出来,是不是这话?”

  “照道理说,应该是如此。”

  “既然如此!鼎大爷,你怎么不回去呢?听说老爷子上抚台衙门去了,府上没有个正主子的爷儿们出面,只怕凡事挡不住!”

  李鼎心想是啊!论公不论私,自己并未亏欠公款,何以不能回自己的家?不过想是这样想,却仍不免有些怯意;偶尔抬头一望,只见朱二嫂与彩云的炯炯清眸,都含着鼓励慰抚的神色;仿佛慈母长姊,迫切期待着娇儿爱弟做一件决不会让她们失望的事那样。

  李鼎心头一震,雄心胆气,顿时弥漫全身;霍地起身说道:“我立刻就去。”

  “对了!”朱二嫂欣然微笑,眼睛都发亮了。

  彩云生长在京畿,加以开年以来与李绅、李果、张五在一起,习闻官场之事;而数千里南来,住过多少“仕宦行台”,见闻更广,当时便问了一句:“鼎大爷可有官职?”

  “有啊!我是五品知州。”李鼎被提醒了,“大丧已过百日,不必缟素,只要素服就行了。两位坐一坐,我先去借公服来换了再说。”

  于是李鼎回到东屋,将他的决定告诉了大家;事毕回座的甜似蜜首先竖着拇指,用苏州话赞一声:“大好老!”

  “得借一身公服。”

  “那容易,素服不带补子;只借颗水晶顶子就行了。”

  须臾由乌林达派人送了一套半旧的官服来;李鼎扎扮已毕,向甜似蜜说道:“咱们俩各管一处;请你在这里留守。我把柱子带了去;他算是我名下的人,不致于列在册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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