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锦葵答应着。
“你办完了事,还回来。”
等锦葵一走,李鼎便问:“四姨,你得告诉我一个数目,我好跟蔡老大去说。”
“你别急,等我想想。”
“孙春阳不是有两万两银子吗?”
“那,那是说了不能动的;而且也得我亲自去提。”四姨娘又说:“反正现在东西都封在那里,他们爱拿什么拿什么;将来咱们认帐,就说没有这些东西好了。”
这话在李鼎颇为反感;觉得那跟慷他人之慨没有什么两样,不是处事的办法。因而这样答说:“人家不干的!监守自盗,吃不了还兜着走呢!”
四姨娘本也是拖延辰光,一时搪塞的话;此时大致已经盘算好,徐徐说道:“我有一副珠花,值三、四百两银子;另外有五十两金叶子。如果他再肯行个方便,我送他一枝翡翠翎管;带到京里,遇见识家,换个上千两银子,也说不定的。”
“行个什么方便。”
“等锦葵来了再说。”四姨娘指着高可及天花板的紫檀柜子说:“劳驾,柜子顶上一格,有个西洋小铁箱,你给我取下来。”
于是取钥匙,开柜门;李鼎站在一张骨牌凳上,将那只沉甸甸的彩漆小铁箱取了下来;怕四姨娘不愿让他看她的私房,很知趣地走到廊上,负手闲眺。
“顺子!”挂在花架下的一头黄喙黑羽却会说话的鸟,怪声怪气地在叫:“给鼎大爷拿茶!”
“小东西!”李鼎逗弄了一会,一时感触地说:“你倒还认识我!而且一点儿也不势利。”
“谁势利了?”有人突如其来地接口;李鼎微吃一惊,转眼看时,是锦葵回来了。
“我没有说你,你何必多心?”李鼎问道:“锦葵,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呢?”
“听街坊在说,织造李家,前前后后围了好些兵,我不放心四姨娘,赶了来看看。门上不放我进来;我说我本来是宅门里的。准我进来了;那知准进不准出。”
“你不是自投罗网。”
“我认了!”
“你倒不懊悔?”
“悔什么?反正好歹在一起。”
“你倒是有良心的。你主子没有白疼你。”李鼎又说:“从你去了以后,四姨娘跟我提过你两次,一次说没有你,真不方便。”
锦葵对这话很关切,乌黑的一双大眼睛逼视着说:“鼎大爷,还有一次呢?”
“还有一次,她说她挺想念你。”
“我也挺想念四姨娘,想念大爷、老爷跟大家。”锦葵声音有些凄恻了,“外头我住不惯。”
李鼎陡然一惊!就像当头棒喝一样;提醒他以后必不能再在这里过日子了!高大、宽敞的这座住宅,住了二十年了;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安闲舒适的。不管他是在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之下,他总可以找到使得他心情舒畅,至少能安静下来的地方;甚至闷极了想砸一两样东西出出气,亦非难事;箭圃很大,常有护院跟些小厮在那里练庙会上的玩艺,耍中幡、滚坛子、摔角什么的,抛一个酒坛到半空,再抛上去一个,乒乒乓乓碰得碎片四飞,听着看着都痛快。
李鼎正向往着那些不知何处跳出来的回忆时,只听四姨娘在喊:“锦葵,你跟鼎大爷在说什么?”
“来了!”锦葵推着李鼎说:“快进去吧!”
“你也来吧!”李鼎想起来了,“四姨娘有话要等你来了再说。”
两人到得屋子里,靠窗红木桌上,烛火下宝光闪耀,白的是珠花,绿的是翡翠翎管,黄的是似乎刚淬过火的金叶子,映出极明亮的烛光。
“四姨,”李鼎问说:“要蔡老大他们行个什么方便?”
“锦葵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了!”四姨娘说:“误打误撞进来的,怎么拿她也添到册子上?人家都快做新娘子了,你请那个王副将行行好,把她放了出去。”
“喔,”李鼎转脸问道:“锦葵,你快做新娘子?”
这句话问得很不合适;锦葵本来有要紧话说,却为这句话害了羞,不由得低下头去。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李鼎觉得此非难事;便用极有把握的话安慰她说:“我包你照样上轿就是!”
“我不出去!”锦葵将头一扭,本想表示决心,却成了负气的模样。
“干嘛呀!”四姨娘不悦,“鼎大爷问都问不得你一声?”
锦葵知道她误会了,抬头说道:“家里这个样子,大家都在担心,我倒一个人安安稳稳去了;我不能教人骂我没有良心!”
“谁会骂你没有良心?”李鼎怕是自己那句‘你倒是有良心的’,使得她多心了,赶紧解释:“你本来已不是这里的人了;听得宅子里出事,特意还回来看,已经很有良心了!谁还能说,你进来了就不能再出去,那不是太霸道了?”
“不但霸道——”四姨娘接口又说:“还是糊涂!”
“糊涂”二字不但说得很重,还狠狠瞪了一眼;锦葵这才明白,心想,自己果然糊涂!当初四姨娘一定要撵她,就是为此日留下退步;谁知真个到了这一日,发觉仍无退步,那是犯了多大的一个错。
这样转着念头,不由得失悔;当时真不该轻易进门的。万一真的能进不能出;四姨娘交付的那些东西,就此不明不白地丢掉了,岂非一辈子良心不安。
“好了,”四姨娘对李鼎说:“她想明白了。”
四姨娘一面说,一面拿起搭在椅背的一方绸面绫里衬皮纸的小包袱;锦葵也是料理惯了这些东西的,抬眼一望,立刻走近梳妆台,将盛珠花和翎管的一大一小两个锡盒子取了来,帮着收拾。
“东西先搁在这儿。我马上去找蔡老大接头;回来再说。”说着,李鼎的脚步已经移动了。
“别忙,别忙!”四姨娘急忙拦阻,“还有好些事呢!”
“什么事?”李鼎站住脚,“请四姨说吧!”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四姨娘想了一会,突然问道:“外面怎么样?”
李鼎明白,这所谓“外面”是指大门以内,中门以外;“都封了!”他黯然答说:“行动似乎都不自由。”
“你见了杨立升没有”
“没有。”
“他大概在大厨房里。如今只有厨子的行动不受拘束;听说他在大厨房里管厨子,给大伙儿预备吃的。”四姨娘又说:“你跟蔡大老爷说,一样是得让杨立升行动自由,里里外外才多少有个照应;再一样是,二门里面的人,都得撤出去,一到二更天,我得在二门上锁。”
“这,”李鼎答道:“我说是去说,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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