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不等她说完,李鼎便已接口赞成,“这个主意真高,我也可以放心了。”
“既然鼎大爷愿意这么做,那就请放心回去吧!托镖局子的事,等我兄弟来了,我让他到扬州去办,一切不用费心。”
“那就劳令弟的驾了。至于盘缠——。”
“这,鼎大爷也不必管。”朱二嫂说:“反正有东西在这里,换一两副金镯子都有了。”
就在这时候,李果进来探视;李鼎将预备请扬州镖局护送的决定,告诉了他。李果没有表示意见。
“李师爷来得正好,请你做个见证。”朱二嫂说:“鼎大爷交给我的东西,如今可以交出去了。”
一面说,一面忘其所以地拉着李果就走;彩云与李鼎相视踌躇,但终于还是跟了进去。
这时朱二嫂已经在开箱子了,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小包裹来,里面是两只木盒子;一只内贮蒜条金的镯子;另一只用桑皮纸裹着晶莹圆润的东珠,复用新棉花下垫上盖,保护得很周密。
“鼎大爷请你点一点,原封不动都在这里。”
李果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李鼎便告诉他说:“这是四姨娘让阿筠带出来的。如今要请赵二嫂带去,交给缙之;算是替阿筠收着。”
“怪不得要请保镖!”李果答说:“你也该写封信才是。”
“是啊!可是心乱如麻,笔有千钧之重。”李鼎央求着:“请世叔替我写一写。”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李果便说:“我本来要给缙之写信;索性替你代言吧!你怎么说?”
李鼎心里有无穷的感触,但要交代李绅的事,眼前却只想得起托付阿筠一件;想了一下答说:“请告诉缙之,已成覆巢之势;千万明哲保身,留得一个是一个。”
朱二嫂一听这话,想起女瞎子弹着三弦说书,忠臣被害,“满门抄斩”的话,不由得眼圈就红了。
彩云与李果正觉得他出言不祥;心里恻恻然地,仿佛想哭;李鼎自己却不觉得,往下又说:“阿筠是交给他了。必能善待,无庸多说;不过,最好劝魏大姊认了阿筠做女儿,就更能放心了。”
“嗯,嗯!”李果问道:“还有呢?”
“就是这些。劳驾,劳驾!”
“好!我马上就写,也了掉一件事。”说着,李果转身走了。
“朱二嫂,东西仍旧请你收一收,过几天请赵二嫂带去。”李鼎又说:“镖局子的规矩,零星客货托他们护送,都是跟着大帮一起走;我看等德顺来了,赵二嫂得先带着阿筠到扬州去候着,说走就走,比较方便。”
“是的。不过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有点儿担心。”
“这里到扬州,路上很安靖,决不要紧。”
“鼎大爷这话不错。”朱二嫂劝道:“彩云,你就这么办吧!”
“好!就这么办。”彩云下了决心,“等德顺来了,我们就走。”
“鼎大爷,”朱二嫂面色凝重地说:“我把筠官叫醒来,你跟她说几句话。”
李鼎有些情怯,“要说吗?”他问。
“当然!你们爷俩,这一分手,起码也得一年半载;你不跟她说清楚了,也许她不肯走,非要见你一面不可,那反倒麻烦。”
想想这话也不错,李鼎毅然决然地答说:“好吧!她要走了,我应该交代她几句话。”
于是彩云掌灯,朱二嫂去掀开帐子;只见阿筠安安稳稳地睡在里床,盖得暖了些,双颊红得像林檎,嘴角挂着微笑,猜想是在做一个美梦;朱二嫂不免踌躇,觉得叫醒她是件很残忍的事。
然而毕竟她还是动手去推了,同时轻轻喊着:“筠官,筠官!”
阿筠迷迷糊糊地应声;然后突然将眼睁开,炯炯双眸,看了这个又看那个;是浑不辨仍在梦境,还是已经醒来的模样?
“阿筠,”李鼎说道:“过几天,你就要跟赵二婶进京找缙二叔去了。”
“那一天?”阿筠问。
“等你李叔叔来了就走。”
自己姓李,又来一个李叔叔;阿筠问说:“那个李叔叔?”
“呶,不就是赵二婶的弟弟吗?”
“喔,是德顺叔。”
“对了!等你德顺叔一来了就走。”
“他那天来?”
“总在这一两天。”是彩云答说:“咱们先到扬州。”
“为什么呢?”
“得跟镖局子的人一块儿走。一大帮人,路上很热闹。”
“阿筠,”李鼎接口告诫:“你在路上可得听话,不许淘气。”
“她不会的。”彩云抢着说:“筠官最乖了。”
“要乖才好。”李鼎又说:“见了你缙二叔,替我问好。”
“我知道。”
“阿筠,”李鼎想了一下,终于说出口来:“你给你缙二叔做女儿,好不好?”
这一问,颇出阿筠的意外;想了一会,拿不定主意,只老实答道:“我不知道。”
“那都到了京里再说。”彩云又替她解释:“她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呢!反正只要跟着缙二爷,有什么话,让缙二爷自己跟她说。乖,睡吧!”
于是李鼎走到窗前,彩云跟了过去,悄悄说道:“看样子,不要紧了!鼎大爷,你放心走吧!都交给我了。”
“重重拜托。”李鼎又说:“一路上你也别客气。孩子不听话,该打该骂,都不必顾忌;那是为她好。”
“我知道,我知道!她也决不会惹人骂一声,打一下。”
“回头我怕没有工夫跟朱二嫂说话,请你告诉她,阿筠在她这里住了好些日子,我应该有点儿酬劳。等我到了苏州替她送来。”
“那是小事,不必挂在心上。”彩云皱着眉说:“倒是府上的事——。”
“船到桥门自会直。”李鼎抢着说道:“也许你一到京,就会听到消息,什么事都没有了。”
“那可是谢天谢地。”彩云激动地说:“有那一天,我得把京里供观音大士的地方,香都烧到。”
这使得李鼎在感激之余,更多感慨,从遭遇家难以来,平时素无渊源的陌生人,急人之急,见义勇为;反而是几十年深交,以及许多受过他家好处的人,似乎漠不关心。原知人情势利却总以为休戚相关,若有急难,他人决不致袖手,及至发觉势利得可怕,局面已经糟不可言,连悔恨都是多余的了。
第三天中午,李果去而复回。他是到了苏州,回家一视妻儿,又要赶到南京去料理寄放在曹家的那笔款子;同时在两江总督衙门有所打点,路过无锡,暂作勾留。
去时恰好只有朱二嫂在家;彩云是由前一天刚从南京到无锡的李德顺陪着,带了阿筠上街,采办预备回京馈赠亲友之用的土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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