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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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平静地答说:“不必赶!迟早会走到的。”

  伙计越发诧异,却不敢多问,心里在想:这位大爷是什么毛病?

  ※※※

  到得小玲珑山馆,一经通报,主人立即接见;在座的,另有一个八大总商之一的陈哲功。李果自然认识,李鼎却还是初见。

  “两位来得正好。”马曰琯说:“我本来也要奉邀谈一谈。今年‘公所’是由哲功兄‘值年’,一切请他来主持。”

  李果一听口风不妙,已有推诿之意,事到如今,必得说两句软中带硬的话不可了。

  “秋兄,事急求人,出于无奈;彼此休戚相关,而处境不同。旭公的想法,总希望扬州的朋友,常在顺境之中,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希望将来亦是如此。只是旭公的困境,亦要请扬州的朋友,多多关注;他能够脱困,对大家是有益无害的。”

  这是暗示李煦过去很照应扬州的盐商,方始得有“顺境”;说“希望将来亦是如此”,便是表示将来未必如此!加上助李煦脱困,对大家有益无害这句话,弦外之音就很明显了,李煦如果不能脱困,当然对大家有害无益。

  因此,陈哲功急忙接口:“是!是!客山先生的意思,我们完全明白。李旭公的事更是义不容辞。不过,事情并不容易;倘或容易,客山先生亦不必陪着鼎大爷下顾扬州。两位想,可是这话?”

  “是的!”李果不能不承认:“正因为不容易,所以要仰仗各位的大力。”

  “言重!言重!我刚才说过,大家都觉得李旭公的事,义不容辞;不过事情要把它办通,亦非一手足可了。昨天晚上,秋玉、石公,还有几位一起在安家深谈,有个看法是相同的。”

  “请教。”

  “为李旭公效劳是交情,所以是私事;但是替李旭公弥补亏空,国帑无损,也是公事。所以这件事可说半公半私;出于私下的交情,但得照公事的路子去办。这一层,要请两位心照。”

  听他这话,李果不敢轻忽;因为陈哲功一向精明,他这样说法,看起来冠冕堂皇,暗中或许藏着什么机关,因而很谨慎地答说:“只要事情办通,怎么样都可以。能不能请老兄详细见示?”

  “我们商量好了两个宗旨:第一,准定凑二十万银子。”

  一听有此数目,李鼎喜形于色;李果却觉得高兴得早了一点,便一面向李鼎使个眼色;一面问道:“第二?”

  “第二,这不是私相授受的事,如果李旭公只是织造,从未巡盐;我们凑二十万银子替他弥补亏空,与公家完全不相干。既有过去的渊源;亏空的又是盐课,那就必得请盐院代为出奏,说明代赔的数目。只要奉旨准了,二十万银子我们就近扬州代缴。尊处就不必费心了。”

  显然的,这是扬州盐商站稳脚步的作法;而且他们也怕凑了银子出来,为李煦移作别用,必须加此限制。李果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觉得是非如此做不可的。

  “是!是!”他很爽快地说:“多仗诸公鼎力援手,我替李旭公先谢诸公高义。准定如此办法;我们那面申复,就说扬州八大盐商已允代赔二十万;请在亏空总数中减去此数就是。”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可算是个圆满的结局。马曰琯便要特为二李张宴,而李鼎坚辞;李果倒觉得他人既然帮了很大的忙,而且难题已解除了大半,不妨做一番应酬,也是有益无害之事,无奈李鼎意不可回,只好再三致歉告辞。

  “世叔,我想这件事还得要上紧;他那里助人之事,能按部就班履行诺言就很不错了;咱们这里可与人家不同,非得想法子赶在前面不可。”

  “何谓赶在前面?”

  “只怕他那边的公事未到,上头已作了处置;等盐院的公事一到,即令能够挽回,先就受了许多无谓的骚扰了。”

  听得这话,李果不由得深深凝神,觉得他对世故的了解;一夕之间,大非昔比——他不知道李鼎经过昨夜那一番辗转不能成眠,独对明月,细思平生的澈悟,自然惊异多于一切。

  李鼎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已经与前不同;他自己觉得处事已比较有把握了,但不愿在李果面前,表露任何仿佛自炫的神色,仍然谦恭地请教:“世叔,我说得不错,或者根本上我的看法就错了,请你告诉我。到扬州来,老爷子托付的是世叔;我是听世叔指挥的。大主意,应该你拿。”

  有这番明白透澈的话,越使得李果刮目相看;反倒不敢自以为处置尽皆妥善;至少并不比李鼎高明,所以急急答道:“世兄!世兄!咱们有事商量着办。说实话,过去我小看你了。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能说出今天这番见解来,自然也是经历了这一次大波浪,磨练出来的见识。旗下大爷,都能像世兄你这样子;说句老实话,汉人也不敢看不起旗人。这些都是闲白儿,我们倒商量看,如今当务之急是什么?”

  “世叔,你说得我太好了。”李鼎略停一下说:“我觉得咱们在扬州所得的结果;也就是陈哲功答应下来的话,得马上让两个人知道。”

  “那两个?”

  “一个是沉世叔——。”

  “那当然。”李果抢着问说:“还有一个呢?”

  “查制军。”

  他是指查弼纳。如今李煦的案子,他居于举足轻重的关键地位;能先让他知道,扬州的八大总商,已允分赔二十万两银子,亏空已去了一大半;公事可以交代,在查弼纳自然就可以放心;加上幕友的缓颊,这件大案马上就可以松下来了。

  “世兄,你的见解确是很高了!不过,事情要做得扎实;咱们无论如何,得钉着陈哲功,让他把答应代赔的公事报了出去;不但如此,还要等盐院出奏,这二十万银子才算有了着落。你说是不是呢?”

  “是!原不争在这一半天的工夫。”

  “对,不争在此。”李果又说:“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得尽快让他知道,有此好消息。”

  “谁?”

  “尊翁。”

  “是!”李鼎泫然低头,“我,我爹太苦了。”

  ※※※

  事情大有转机,不过又有意外的打击;苏州派了人来说,胡凤翚进京见了驾回来,奉有口传的上谕,要李鼎赶回去听宣。

  于是李果陪着他一起到了苏州;进城直奔织造衙门大堂,李鼎跪在香案前面;胡凤翚站在香案后面,虚中偏东,等李鼎磕完了头,他轻咳一声,朗然宣谕。

  “你说与李煦、李煦家人、幕宾知道。李煦深受皇考天高地厚之恩,当如何力图报称?乃几次亏欠官课,皇考恩出格外,赏予优差,俾其补完;不意至今仍有钜额亏空,已查有却数者,即不下四十万两之多;岂李煦以为君上可欺,不妨胡作非为乎?似此辜恩忘义之徒,若不严惩,何以申纲纪而整吏治?李煦在苏州织造三十年,经手钱粮甚多,肆行侵冒。闻自朕御极后,即将家产寄顿各处,除命查弼纳严行追查外,着尔谕知李煦及其家人、幕宾,如能自陈往日侵冒贪渎情状,并将所亏官课立即补完,犹可望朕一线之原;否则国法具在,不容宽贷。钦此!”胡凤翚念完口传上谕,停了一下,看李鼎没有表示,随即大声喝道:“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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