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胡三奶奶深深叹息,“人就走错不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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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官完全痊愈了。端午那天,彩云跟胡三奶奶说,决定趁天还不太热以前,送筠官到了南京;她也就渡江北上了。
“我也知道,留你过了夏天再走,是件办不到的事。不过,也不必太急;总还有半个把月,黄梅天才能过去。咱们在二十几里头挑个日子。”
胡三奶奶取了皇历来,替彩云挑定五月二十六,是宜于长行的黄道吉日。于是一面通知李鼎,从速告知曹家;一面要托熟人,携带彩云回北。这都是胡掌柜去忙;不过胡三奶奶也并不闲,将朱二嫂请了来,安排一连串为彩云饯行的日程,同时要为彩云备办行装。又找了女裁缝来,支起案板,替彩云与筠官裁剪夏衣;这样忙了半个月,诸事都齐备了。
这天是试衣服;彩云刚将一件浅蓝宁绸的褂子穿上身,只见朱二嫂匆匆而来,一见那些有颜色的衣服便说:“这都穿不得了!”
“为什么?”彩云一惊。
“我刚听汪太太说,山东那面有消息,说是京里有什么‘哀诏’发下来,大概是皇上归天了!我一想,这是好消息——。”朱二嫂突然顿住,吐一吐舌头,自责似地说:“你看我!说话这么不留神!”
皇帝驾崩,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不成了大逆不道?由朱二嫂的自责,使得彩云与胡三奶奶都起了警惕,只能高兴在心里,决不可形之于颜色。
于是彼此都绷紧了脸来说这件事,“大姊,”彩云先问:“你的消息靠得住,靠不住?”
“怎么靠不住。汪太太本来后天请几位堂客斗牌吃饭,现在也通知大家,不行了。”朱二嫂又说:“刚才我坐轿子来,经过布店,看见好些人在剪白布。这个消息想来官场上都知道了。”
“这一说是千真万确。”彩云忍不住要笑,旋即警觉,使劲闭一闭嘴,方又开口:“李家没事了,就是皇上跟他作对;皇上一驾崩,谁还来做恶人?我看,李家不但没事,说不定还要发达。”
“怎么呢?”胡三奶奶说,“这我可不大懂了。”
“我一说,二姊你就明白了。皇上登位才半年,怎么好端端驾崩了呢?必是十四爷他们把他推倒了;十四爷一当了皇上!,李家还有不发达的吗?”
“是啊!”朱二嫂紧接着说:“我刚才在轿子里也一直在想,皇上是怎么死的?如今听你这一说,就对了。”
“真正是意想不到的事!苏州人说:船到桥门自会直。果然不错。如今,”胡三奶奶不自觉地出现了微笑,“三妹,你又可以多待些日子了。筠官自然不必再到南京;我看,咱们派一个人去问问鼎大爷再说。”
“那可得麻烦姊夫了。”
“这样的麻烦求之不得!”胡三奶奶一面说;一面叫人去请胡掌柜。
略说经过,胡掌柜答道:“我也听得有这么个消息,不过不一定是皇上驾崩。”
“不是皇上是谁呢?”胡三奶奶问。
“也许是太后,也许是皇后。等哀诏一到就知道了。”
听这一说,三姊妹都觉得有些扫兴,“姊夫,”彩云问说:“能不能请你派个人去打听一下?”
“好!”胡掌柜站起身来,“我马上叫人去。”
“一定要打听确实。”胡三奶奶特为关照:“三妹到底走不走,要等你有了消息,才能定规。”
胡掌柜凝神想了一会说:“好!索性麻烦一点儿,我派人迎上去打听。”
胡掌柜派了一名镖客,骑着他这年春天新买的一匹好马,由扬州北上,到清江浦去打听,那里是漕督、河督驻节的水陆通衢,一定能探知确实消息。
朱二嫂这天就宿在胡家;夜来无事,灯下闲谈,谈的仍旧是这件“大事”。胡三奶奶比较冷静,认为即令皇帝驾崩,接位的也不一定是“恂郡王”,李家的事,所以不能过分乐观。
“不管怎么样,反正事情总是有转机了。”彩云一直持着乐观的心情,“这一年多,我见过、经过的事,比大姊、二姊多得多;千变万化,真是想都想不到。譬如说,老皇一驾崩,谁想得到会是今天这种局面?”
“是啊!”朱二嫂也是尽往好处去想,“有‘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灾难;就会有绝处逢生、意外的救星。只看各人的命。李大人一向厚道,应该命中有救。”
就这样闲谈到深夜,方始各自归寝。朱二嫂与彩云一屋,由于过分亢奋,了无睡意,两人又小声谈心;总以为阿筠睡得很沉,不会听见,那知她五更醒来,已有好多话入耳,只是似懂非懂而已。
为了偷听大人说话,她自己也知道是件很严重的事,所以一直装睡,不敢轻举妄动。到得天色已明,看她们已沉沉睡去,方始悄悄下床,自己穿好了衣服,开出门去,在静悄悄的院子里,茫然眺望,不知干什么好?
突然间,她发觉有人在拨他的辫梢;这没有别人,必是阿牛。转脸去看,果不其然;于是瞪了他一眼说:“老是鬼鬼祟祟的,看我不告诉三婶儿!”
“怎么?阿牛又欺侮小姊姊了?”胡三奶奶也刚起身;拉开窗帘在问。
“没有,没有!闹着玩的。”阿筠一面回答;一面进屋,按照旗人的规矩,蹲身请安,含笑问道:“三婶儿昨晚上睡得好?”
“你看!”胡三奶奶向接踵而来的阿牛说:“小姊姊多懂规矩!”
阿牛憨笑着;忽然正一正脸色,大声说道:“妈!爹上苏州去了;明天就回来。刚才进来,看你还睡着,让我跟你说一声。”
“喔!”胡三奶奶奇怪,何以突如其来地有此一行?
“三婶儿,”阿筠问说:“胡三叔是不是看我鼎大叔去了?”
“我不知道啊!我没有听说。”胡三奶奶又问:“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阿筠停了一下问:“三婶儿,是不是我家没事了?”
“你,你这话是从那里来的?”
阿筠迟疑了好一会,终于说了实话:“我是听赵二婶跟朱二婶说的。”
“她们怎么说?”
“我也不大听得明白,说什么只要皇上——。”
“别说了!”胡三奶奶赶紧喝住。
阿筠从未见胡三奶奶有此疾言厉色;又疑又惊,脸色顿时变了。
“喔,”胡三奶奶拉着她的手,不胜歉疚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筠官,你记住,你年纪还小;别提皇上!听来的话,搁在肚子里,千万别跟人去说。”
“妈!”阿牛插嘴问说:“皇上是谁啊?”
一言未毕,胡三奶奶一声断喝:“不与你相干!不准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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