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下来,成效大着,芹官除了不大爱念书以外,若说待人接物的规矩,可真是懂了不少,那都是春雨循循善诱之功。最使马夫人满意的是,照料芹官的起居,无微不至;每天上学,亲自送到中门,对小厮必有一番话交代;书包以外,另有一个衣包,燠寒温凉,该换该加的衣服,都在里面,再无受凉受热、饮食不慎而致病的情形发生过。
因为如此,芹官发育得极好;十二岁的孩子,看上去像十五六岁的少年。这一来,马夫人又有隐忧了!
震二奶奶也知道她的这个隐忧;为此,对那本春册是不是落在芹官手里,格外担心。等到将春雨找了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怔怔地望着春雨。
春雨却突然之间脸红了;红到耳朵根上。震二奶奶大为讶异;凝神静想了一回,恍然大悟!但也不足为奇,反正总有那么一遭;只不知是怎么上的手?想到这里,深感兴趣;不由得绽开了诡秘的笑容。
在异样的沉默中,春雨的头一直低到胸前;连她的心跳都清晰可闻。这就不但是羞,而且也在害怕。震二奶奶心想,像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就问出来了,以自己当家人的身分,不能不管,但一定难管,倒不如暂且莫问。
于是她说:“没事!你先回去吧!”
特为把她叫了来,却又没事,这不透着蹊跷?春雨明知她有话未说,却以心虚之故,不敢多说一句,答应一声:“是!”如释重负地踩着碎步,走得好急;锦儿发现她的影子,想留她说两句话,都没有能拦住她。
“怎么!是芹官拿的不是?”
“锦儿,”震二奶奶答非所问地:“我看春雨是破了身子了!”
锦儿大吃一惊,“二奶奶从那里看出来的?”她说:“不会吧?”
“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等震二奶奶将她的所见,细细说了以后;锦儿亦觉得深为可疑,可是,“是跟谁呢?”她问。
“还有谁?自然是芹官。”
“芹官!”锦儿失声说道:“才十二岁啊!”
“生得壮,发育得好,十二岁开智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老皇的第一个阿哥,就是十三岁生的。”震二奶奶又说:“你去一趟,详详细细打听明白了来告诉我。”
※※※
话当然宜从那本春册谈起;锦儿的想法是,这样的事,千万冒失不得,只有以话套话,步步为营地踩进去,那知她刚开得一句口,春雨就把她的话打断了。
“你还来问我!”她满脸胀得通红,恨恨地说,“都是你们主子奴才害人!这种东西也是混丢、混丢的!”
锦儿先是一楞,会过意来,随即笑了,“怎么啦?”她问:“怎么害人?害了你啦?”
春雨是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不过她做事向来不悔,沉吟了一会,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平静地说:“你晚上来,我告诉你,只告诉你一个人。”
“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跟人去说。不过,二奶奶那里,不能瞒她;其实也瞒不住。我跟你实说吧,二奶奶已经看出来了。”
“我知道!”春雨低着头说:“二奶奶那双眼睛再毒不过。”她突然抬头又问:“喔,前天我听人说,你有喜信儿了;那可真是大喜事啊!”
原来锦儿已为曹震收了房——为了绣春,曹震跟他妻子大打饥荒。震二奶奶不管怎么说,肚子不争气,在提到“不孝有三”,理上总是亏了些;所以不能不让他“弄个人”。
想来想去,只有锦儿最合适;而锦儿不愿。震二奶奶下了好大的工夫,才将她说动。曹家的规矩,丫头收房,要生了子女才能改称姨娘;锦儿有了喜信,便意味着快有正式的身分了。所以春雨说是“大喜事”。
“没有的事!也不知是谁在嚼舌根?倒是你——。”锦儿本来想说:“倒是你,倘或芹官能跟老皇那样,十三岁生个儿子;那一来,老太太说不定会把你看得比震二奶奶还重。”想想这个玩笑开得太早了些,所以缩口不语。
到晚来浴罢纳凉,三更时分她才派一个小丫头去问春雨,此时去看她,是不是太早?春雨懂她的意思,叫小丫头带回来的话是:晚点去不要紧,或者就睡在那里好了。
这是打算着竟夕深谈。锦儿便跟震二奶奶回过一声,直到三更过后,才悄悄来到双芝仙馆——芹官所住的那座院落。
“睡了?”锦儿往里指了指,是指芹官。
“早睡了。来,这里坐。”
春雨在梧桐树下设两张藤榻,备了瓜果清茶,刚一坐定,小丫头便又送来点心,“你真把我当客人待了!”锦儿说道:“别张罗了!让她们睡去罢!”
春雨点点头,吩咐小丫头说:“这里没事了!叫杨妈也去睡;今晚上不用‘坐夜’,门闩上好了;锦姑娘今天睡在这里。”
把不应该在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打发走了;原本面对月光的春雨,走过来坐在锦儿旁边。两人都是背光,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说话就方便了。
“那天下午,从你们那里顺手牵羊偷了那缺德的玩意回来,一人躲在书房里偷看,我先还没有留意,后来看他脸上通红;只当他受了暑,摸他头上,可又不怎么烫。问他是怎么了,可又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这一下,我可留了神了,半夜里醒过来,看前屋灯还亮着;我特为从屋子外面绕到窗口,伦偷儿往里一瞧。你知道他在干什么?”
“干什么?”锦儿答说:“你别问我,只管你自己说好了。”
“在画画呢!我就在窗外咳嗽一声,还没有说话,他就吓得赶紧藏那本册子。我知道有花样了;回进来跟他要那玩意。他不肯给!”
“后来呢?”锦儿催问着:“你快说啊,他给了没有?”
“给了。”
“这时候你才知道,原来是这玩意?”
“是呀!我一看吓坏了;问他是那里来的?他说从你们那里取来的。我心想,真好险!如果不是这会儿捉住,他明天带到塾里,这一流传出去,让四老爷知道了,那一场祸还小得了?只怕连震二奶奶都得落包涵。”
听这一说,锦儿也有不寒而栗之感,“真是!”她庆幸地说:“多亏得你。以后呢?”
“以后——,”春雨停了一下说:“换了你不知道怎么样?我可是没有想到;所以一时竟楞住了!”
“你说的什么?没头没脑地!什么事楞住了?”锦儿蓦然意会,“是不是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那,他倒不敢。他,他要我跟他照方儿吃炒肉。”
“那么,你干不干呢?”
“我当然不干!又吓他,又哄他;最后他说了一句话;锦儿,换了你,恐怕也不能不依他。”
“喔,他说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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