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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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这个隐忧少说也解消了一半,所以内心激动不已。“人心都是肉做的,”她说:“人家是这样子掏心掏肝待人,咱们也不能不格外看待。而况,往后还要她多费心思在芹官身上;说句老实话,也宜乎想个法子,笼络笼络。”

  “太太说得是!”震二奶奶很谨慎地问:“可不知道太太心里有了打算没有?”

  “我在想,”马夫人徐徐说道:“人家到底也是黄花闺女,能这样说是拿她自己的身子,拘住芹官的心,自然也是有贪图的;索性就把名分给了她,好教她死心塌地。你看呢?凤英!”

  马夫人对震二奶奶是两个称呼,当着亲族下人面前用“官称”;私底下只当在娘家唤内侄女。用到这个称呼,就意味着是关起门来说话,无事不可谈了。

  “太太见得是!春雨确是有这个贪图;其实也不算过分。不过,如今到底还不到挑明的时候;倘说十二岁就有个人在房里,且不说四叔那里通不过,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倒也是!”马夫人问:“那么,你看?”

  “反正只要让她明白,她的好处,做主子的知道,将来也一定不埋没她的功劳。”震二奶奶又说,“太太不妨把她找了来,话说得活动些;能让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照料芹官能用十分心,就有十分的好处;一切全看她自己。她自然就会巴结。”

  “嗯,嗯!”马夫人深深点头,“我想,总得另外再赏她一点儿什么?”

  “已经在月例银子里,添了她二两了!是太太津贴她的,旁人也不好说话;不然,我就为难了。”

  马夫人的意思,本想将春雨的月例银子,照已收房未生子女的丫头之例,如锦儿那样,提升到每月八两;此刻听震二奶奶的话风,此一办法如果提出来,必不以为然,因而改了主意说:“那么,在我的那一分里面,再提二两吧!”

  “太太恤下,又不是动公中的银子,我本来不应该说什么,”震二奶奶笑道,“太太散漫惯了,也常闹亏空;再说,太太屋里的人多,对春雨两次三番地加,也怕旁人背后抱怨——。”她沉吟了一下又说:“这样吧!我来提二两银子津贴春雨。”

  “不必!我闹亏空,也不在乎这二两银子。不过怕旁人当我偏心,倒也不可不防;钱还是我出,你出个名儿好了。”

  震二奶奶原也想借此笼络春雨;如今居其名而不必有其实,更为得计。便即答说:“是!我来跟她说。”

  “凤英,”马夫人问道:“是什么人在勾引芹官?”

  “是春雨这么在说;我问锦儿,锦儿也不知道。慢慢留意就看出来了。”

  “一定得要找出来!”马夫人对此事看得很重要,“锦儿的话说得很透彻,只要大家不招惹他,他一个人那里胡闹得起来。如今有春雨在内里拘住他;再告诉丫头们,不准再迁就他那个吃胭脂的毛病,两下一凑合,把他逼到读书写字的那条正路上去,有多好!”

  “是。”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别的都没有什么,老太太屋里的人,可得太太去说;只跟秋月一个人提好了。”

  “对!”马夫人又说,“凤英,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不要!”震二奶奶是怕曹老太太得知此事,直接干预,那就无法“拿”得住春雨;所以很坚决地说:“连秋月面前都不必提。”

  “那就不提,”马夫人突然想起,“喔,你知道不知道,今儿有人来替秋月说媒?”

  “没有啊!”震二奶奶仿佛深感兴趣地,“多早晚的事?”

  其实,她早知道是这天上午的事;来说媒的人,也根本就是她间接策动的。秋月今年三十二岁;十年前便已矢志不嫁,愿伺候曹老太太一辈子;劝过她多少次,她执词不移。就这样虚度了大好青春;曹老太太自然感动,少不得另眼相看的。

  因此,曹家内里掌权的人,除了震二奶奶就得数秋月。她说的话,就是曹老太太要说的话;犹之乎“口衔天宪”,谁都得敬重三分。秋月倒也并不弄权,即或自作主张,拿个主意,也都在分寸上。曹老太太信任极专,自不待言;里里外外亦都很服她。震二奶奶跟她一直相处得很好;但这两年却不断在算计,怎么样能把秋月掌管着的那一大串钥匙弄了过来?

  那一大串钥匙是曹老太太交付给秋月的。曹家并未分家,当初只有曹颙一个亲生儿子,别无同胞兄弟,根本不须分家。及至曹俯过继,也只是承袭了织造的职位,外帐房由曹震在管;中门以内由震二奶奶当家;但他们夫妇俩所能管的钱,也只有织造衙门拨过来的盈余,与房地田租等等不动产的收入。曹寅一生的积聚、藏书当然由曹俯接管;古董字画在曹寅下世补亏空时,已变卖得差不多,但现银珠宝都在曹老太太手里;实际上是在秋月手里。

  这些现银珠宝,共值几何?曹老太太没有说过,旁人也不敢问;据震二奶奶的估计,总值不下五十万银子之多。有一年曹老太太倒说过,她手里的“那点东西”,除了提一份专为芹官将来“办喜事”之用以外,余下分作四分,马夫人、曹俯、曹震各得一分;余下一份,散给多年世仆,及有往来几家的穷亲戚。可是这就不知那年才得到手了。

  震二奶奶起这个心思,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从先皇驾崩,曹家的差使就不如以前好当了,收支帐目,内务府及户部都查得很紧,不能像从前那样可以开花帐;但一切进贡及应酬的花费却不能少,这些情形又不能跟曹老太太说,怕她着急;至于跟曹俯说了也没有用,倒不如不说。只有东拉西扯,把个场面照原样子绷着。就这四年工夫,又亏了约十万银子下去;连以前的亏空,二十万出头了。

  “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放着老太太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都变黑了,不拿出来救救急,倒吃人家的重利。那是什么算盘?”

  像这样的话,曹震不知说过多少次了!震二奶奶先不理他;慢慢地心思也活动了。夫妇俩枕上灯下,密密地计议过好几次;唯有使一条调虎离山之计,才能将秋月所掌的那串钥匙弄过来。

  所谓“调虎离山”亦只有一法,将秋月嫁了出去。曹震认为秋月矢志不嫁,是自知身分,如果不是为人作妾,无非配个有出息的“家生子”;倘或一定要摆脱“奴才”这两个字,充其量嫁个小商人。她的眼孔大,不会放在眼里,所以索性认命不嫁,是不能嫁,却非不愿嫁。

  要怎样的人才愿嫁呢?曹震夫妇琢磨过不止一遍了,第一,必得是一夫一妻;其次大小要是个官太太;最后要长得一表人才,年纪还不能太大,最好只比秋月大个三、四岁,至多不能超过四十。

  这样一个人倒也不难找;但找到了,人家不一定愿意娶婢作夫人。所以蹉跎至今,总算有志竟成,让曹震找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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