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这个干什么?”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句话。不过——。”
“好了,好了!”秋月打断她的话,“抱着你的金叶子走吧!”
“好家伙,五十来斤重的金子,我怎么拿?回头叫人来抬。你别撵我,咱们聊聊。”
“聊聊天儿可以,别提我不爱听的话。”
“行!我拣你爱听的话说。”锦儿想了一下问道:“昨天春雨可漏了脸了。你看太太对她怎么样?”
“太太本来就瞧得起她;再说原是从老太太身边出去的,太太自然客气三分。”
锦儿微笑不语,脸上带着诡秘的神气,秋月不免诧异;等了一会不见她开口,更要催问了。
“怎么?你在闹什么玄虚?”
“都说你眼光厉害,这回你可没有看出来,太太对春雨的情分,大大不同了。”
秋月不作声;凝思片刻,点点头说:“嗯!是有点儿不同。”
“你知道什么道理?”
“你别问我,你说你的好了。”
“我告诉你吧,”锦儿凑到秋月耳边,低声说道:“春雨是将来的芹姨奶奶。”
“不会吧!”秋月不信,“她大着芹官好几岁呢!”
“可是,可是——,”由于秋月还是处子,锦儿觉得有些话碍口,嗫嚅了一会,终于想出一句话来说:“已经有那回事了!”
秋月脸一红,“真的?”她问,“你怎么知道?别是谣言吧?”
“春雨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是谣言——。”
秋月又爱听,又不好意思;等到听完,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摇摇头说:“真想不到!”接着又点点头,不胜钦佩似地:“才十七岁,真比二十七岁还老练。”
“秋月,你真是忠厚好人。不过,我可要提醒你,‘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锦儿又加了一句:“我是为你!”
“我知道。不过,我跟她河水不犯井水,我用不着妒忌她;她也用不着算计我。”
“你不会妒忌她,这话不错;她会不会算计你,可就难说了!也不是算计你,是算计这些!”锦儿用手在半空中画个圈——周遭都是又高又大的柜子。
“那还轮得着她来算计?”秋月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这意思是震二奶奶早就在算计曹老太太的东西了。锦儿当然明白;想了一下答说:“若是来算计,谁都敌不过她;老太太的‘命根子’在她的手里。”
所谓“命根子”自然是指芹官;这句话听来惊心!秋月脸色变为凝重了,“真的,”她说,“芹官将来怎么样,她的关系很重。我倒跟你商量,这些话要不要告诉老太太?”
“不要,不要!”锦儿摇着手说:“那一来,就会弄得章法大乱!”
“什么章法?”
“将来是怎么一个办法,太太跟我们二奶奶大概已经商量好了。咱们只在旁边看好了。”
秋月生性稳重,不喜多事;也觉得她的想法不错。事后追忆,想到锦儿说过的一句话:“如果春雨能给老太太生个重孙子,那可就热闹了!”这口吻是说笑话;但细细想去,是件正经大事,那里好开玩笑?
她在想果真十二岁生子,说出去不会有人相信;那一来真的也变成假的了!人多口杂,况且府里下人,吃饱了饭没事干,惯会搬动口舌;一定会造春雨许多谣言,甚至会指名道姓地说春雨所生的孩子,是谁的种。那一来,会闹得天翻地覆,将曹老太太活活气死。
转念到此,惊出一身冷汗,再多想一想,老太太精明能干,如今看似年纪大了,容易受欺受骗,其实也是“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之意。就像震二奶奶藉送“小王子”的礼为名,要了两万银子去,老太太就跟她说过:“反正这么一碗水,喝光了为止。好在芹官的一份,我是替他留开了。”可见她胸中还是有定见的。这样的大事,她一定会拿出妥当的主意来;瞒着她不说;将来等出了事,悔之已晚。
于是这天晚上,背着灯悄悄向曹老太太谈这件事;有些碍口的话,不免吞吐其词,但曹老太太自能会意。听完,好久不语;秋月心里倒不免嘀咕了。
“亏得春雨懂事!”,老太太以略带嘶哑的声音说,“我总以为芹官还小,过两年再让他搬到外面去住;不想还是出了花样。不过,这一来,我可更不敢放出去了!塾里难保没有人引着他做坏事,一入下流,怎么得了?还不如我亲自劳点神,反倒放心。”
“我在想,”秋月把话引到她所关心的事上去,“春雨真的能替老太太生个重孙子,倒是件大喜事。”
“我看不会,不过也不能不防,要防将来会有那种没天没日的谣言。反正不论怎么样,只要我知道就行了!”曹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又说:“不过,也要春雨自己把得住,站得稳才好。”
“老太太不说,春雨懂事;只要她见得到,一定会有分寸。”
曹老太太点点头,然后问说:“这件事有那些人知道?”
“太太、震二奶奶、锦儿、我,一共四个人。”
“锦儿不会又告诉别人?”
“我问她了,她说:这是什么事!她能胡乱告诉人?除我以外,她没有跟别人说过。”
“嗯!锦儿也是懂事的,是震二奶奶的好帮手。这件事,我得好好想一想;明天等太太、震二奶奶来了再商量。”曹老太太接着又说:“顶要紧的是,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四老爷知道。”
“当然,要让四老爷知道了,那还得了。”
“还有,你跟春雨——。”曹老太太突然顿住;沉吟了好一会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比春雨大好几岁;不过,如今你懂的事可没有春雨多了!有些话我跟你说不明白;趁这会儿没有人,你让春雨到我这里来一趟。”
秋月听出弦外之音,是说她不懂男女间事;红着脸答一声:“我就去!”退了出来。
秋月心想,如果自己去传命,春雨一定会问:老太太深夜召唤,必有缘故,那时推托不知,难以取信,不免伤了姊妹们的和气;据实而言,春雨又会疑心她在搬弄是非,不如使唤一个人去为妙。
想停当了,看夏云在院子里纳凉,就将她找到一边,低声说道:“好妹子,你到双芝仙馆去一趟,找着了春雨;悄悄儿跟她说,老太太让她即刻来一趟,别惊动人!”
“这么晚了,找春雨?”
“对了!她一定要问你什么事?你就说老太太这么吩咐;什么事你不知道。”秋月又说,“真的!我也不知道。”
夏云点点头,点上灯笼就走了。到得双芝仙馆,院门已经关了。她记着秋月的告诫,不敢大声叫门;只轻轻地喊:“春雨,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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