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_高阳【4册完结】(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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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曹震又说,“其实有时候也不在乎礼的轻重,最要紧的是脚头要勤。四叔——,”他迟疑了一下才说:“就是名士派重了一点儿,懒得上门。知道他的,说是名士习气;不知道的就说他眼界高,看不起人。这一层,实在很吃亏。”

  曹老太太点点头,“慢慢儿再看吧!”她说。

  曹震不知道她这句话什么意思,想了一下说:“其实京里都是看在爷爷的老面子上;反正名士派也好,眼界高也好,就这么一回事了。若说要想打开局面,可得好好儿下点功夫。”

  “你说,这个工夫怎么下?”

  “自然是到了京里,见机行事;譬如高家现在起来了,不妨烧烧冷灶。反正四阿哥这方面的人,多联络联络,将来必有好处。”曹震又说,“我实在很想跟四叔去走一趟,无奈四叔一走,我必得留下来。家里总不能没有人。”

  “那可是没法子的事。总不能让你四叔留下来,派你去;你去了也见不着皇上。”

  “四叔也不见得能见皇上。上一次进京,就没有召见。进了京,主要的还是得跟十三爷拉紧了。喔,”曹震突然想起,“小王子袭了爵,不知道送了贺礼没有?”

  “送了,不过只说贺他生日。”

  “生日送礼是生日送礼。袭爵应该另外送礼;不但另行送礼,还得派专人去道喜才是。”曹震又说,“我在杭州听说,小王子袭爵请客,场面热闹得很;连四阿哥都去道贺了。”

  曹老太太默然。回想当时曹俯对福彭袭爵,不以为应该特为致贺,想法不错;如今听曹震的话,也有道理。到底该听谁的,一时究难判断。

  “老太太看呢?我的话在不在理上?”曹震催问着。

  “就有理,事情也过去了。”曹老太太又加了一句:“你四叔的想法,有时跟你不一样。”

  “事情难办就在这里——。”

  “好了,好了!”曹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刚到家,先别提这些。你快回你自己屋子里去吧!”

  ※※※

  从萱荣堂吃了饭回来,锦儿已经将曹震带回来要分送各处的土仪,一份一份派好;曹震的行李铺盖,亦都检点过,该归原的归原,该拆洗的拆洗。震二奶奶颇为满意,夸奖她说:“你慢慢儿可以替我的手了。”又问:“二爷带出去的东西,少了什么没有?”

  “没有。”

  “多了什么没有?”

  “自然有多的。二爷在杭州买的扇子——。”

  “这不算。”震二奶奶抢着说,“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绞下来的头发、指甲;或者荷包、手绢儿什么的。”

  曹震在外屋听得这话,惊出一身冷汗;想起在杭州时,孙文成派人陪他游富春江,结识了一个名叫贵宝的船娘,两情缱绻,难舍难分。船回杭州拱宸桥,登岸之前,曹震要了她一双穿过的绣花睡鞋;有时想念贵宝,便取出来把玩一番。这双睡鞋,记得是塞在铺盖里面的;一定已落入锦儿手中,倘或交了出来,真赃实犯,百口难辩,必有一场大大的饥荒好打。

  因此,屏声息气,侧目静听;只听锦儿说道:“荷包倒有一个。喏,在这里。”

  “这不相干!”是震二奶奶的声音,“是孙家给他的。”

  “何以见得?也许是,有人特为绣了送他的私情表记?”

  “不会!你没有看见上面绣着个‘孙’字;如果特为绣了送他,应该绣个曹字。”震二奶奶又问:“还有什么?”

  “还有——。”

  听锦儿拉长了声音,欲语不语;曹震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只为紧张过度,喉头发痒,不自觉地咳出声来。

  “你听!”震二奶奶说:“在给你递点子呢?”

  “递也没有用。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还敢替他瞒赃。”锦儿紧接着说:“好像还有别的东西,等我细点一点,再来跟二奶奶说。”

  曹震知道锦儿是卫护着他;这一来有恃无恐,便踏进里屋,发牢骚似地说:“每趟回来,都把我看成一个贼似地;疑神疑鬼地干什么呀?”

  “问你自己!”震二奶奶笑道,“如果你出门,是像四老爷那样,不沾荤腥,人家又何必防得你像贼一样?”

  “四老爷?”曹震接口反诘:“还不是每趟进京都要玩儿‘像姑’。”

  “那不同!”震二奶奶开玩笑似地说:“我可没有功夫喝‘像姑’的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曹震忽然似笑非笑,一脸诡秘地说:“今儿个,咱们三个睡一床,好不好?”

  震二奶奶尚未答话;锦儿已经开口:“不好!”说完,一甩手往外就走。

  “我这不是找钉子碰。”曹震搔着头自嘲,“当着你的面,我这话不是白说?”

  一听这话,震二奶奶立刻沉下脸来;“你当我不许锦儿跟你在一起?你好没良心!好了,今晚上你到锦儿屋子里去好了!”她停了一下,又说:“要嘛,不想回来,一回来了,要我们两个伺候一个!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了?是窑姐儿不是?”

  “好了,好了!”曹震皱着眉说:“瞧你说得多难听。”

  “你还说我!你不想想,出门几个月到家,也总得谈谈正经;先就想这些不相干的事。好没出息!”

  曹震默然,想想自己也有些不对,便让步了。“好吧!”他坐了下来,“谈正经吧。”

  于是,震二奶奶便谈曹覜责罚芹官的前因后果;在曹震来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自然深感兴趣,也深感关切,一直谈到三更天,倦意侵袭,呵欠连连,方始住口。

  “锦儿呢?”震二奶奶问说。

  “自然早去睡了。”

  “你到她那里去吧!我正好‘身上来’。”

  曹震还当她是故意试他;如此深夜,不想再闹别扭,断然决然地说:“不!我睡在这里。”

  “何必?”震二奶奶是要笼络锦儿,特示宽大,“去吧!去吧!”一面说,一面用手来推。

  这样子不像作假;而且也看到她穿的是一条玄色绸裤,那就连“身上来”的话也不假。不过他还是半推半就地出了卧室,来到锦儿所住的厢房。

  门自然是在里面闩着的;锦儿为叩门声所惊醒,问道:“谁啊!”

  “是我。”

  “你不是陪二奶奶,来噜苏什么?”

  “是二奶奶要我来的。她今天身上来了。”

  “不行!”锦儿答说,“我也身上来。”

  “那里有这种事?”曹震又说,“二奶奶的房门已关上;你再不开,我可睡在那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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